《诗经》洋溢着生活气息,所以经常出现有关兔子的描述
从前有人说,诗是一种用暴力形式组织起来的语言。
和其他文体不同,诗的语言为诗律所限,往往不能苛求语法。比如温庭筠的名句“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这六个名词串成两行,全不见主谓宾的语法组织,但它的表意却是完整的。
甚至比起那些主谓宾样样齐全的句子来,温庭筠的这两句诗所表达的意思还要更丰富,更深透。就连梅尧臣都不禁发出了“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现于言外”的叹赏。
只不过,类似《商山山行》这样非常规的诗歌语言给人们留下了太多太深刻的印象之后,人们可能会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诗歌当中语法的作用和意义,以至在解诗的时候信马由缰,走得太远而不自知。
《诗经·兔爰》云:“有兔爰爰,雉离于罗。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逢此百罹。尚寐无吪!有兔爰爰,雉离于罦。我生之初,尚无造;我生之后,逢此百忧。尚寐无觉!有兔爰爰,雉离于罿。我生之初,尚无庸;我生之后,逢此百凶。尚寐无聪!”
《兔爰》这首诗,通常被认为是一首反映时代苦难的写实之作。追本溯源,这种理解乃自《毛诗传》中来。《毛传》说:“《兔爰》,闵周也。桓王失信,诸侯背叛,构怨连祸,王师伤败,君子不乐其生焉。”
照《毛诗传》所言,《兔爰》描写的是周王室权威崩溃,中原大地战乱频仍的时代大变局。具体地说,就是指东周的第二代天子周桓王执政的那二十几年的光景。
诗文所谓“我生之初”、“我生之后”云云,是诗人回顾他自和平年代走入战火硝烟的人生经历后写下的自述。
如果从语法的角度去分析这段翻译,其中有一点技术性的问题恐怕不好解释:“我生之初,尚无为”和“我生之后,逢此百罹,尚寐无吪”这两句,从句式上看高度相似,都是以“我”字领衔全句,故而两句的主语都该是“我”才对。
《先秦诗鉴赏辞典》做翻译的时候,“尚无为”的主语被明指为“人们”,而“逢此百罹,尚寐无吪”的主语,揆诸文意,又似乎是“我”。“人们”这个主语是打哪儿来的?
如果不做诗外功夫,不先入为主地接受《毛传》对这首诗的苦难史诗的理解,单在诗歌文本之中,怕是找不到以“人们”为主语的内证何在。
“人们”还是“我”,究竟哪一个才是“尚无为”的主语呢?不要小看了这个问题。“尚无为”的主语一旦换成了“我”,那诗意可就跟《毛传》所说的大不一样了,它得翻译为:我小的时候,无忧无虑;长大以后,却百忧糜集……
这样一来,《兔爰》可就不再是什么“苦难史诗”,而变身为“成长的烦恼”了。
如果照“成长的烦恼”这个思路去解释《兔爰》,那还差一块拼图才能把这首诗解释完整,这块拼图就是“有兔爰爰,雉离于罗”。这两句中的兴象又该怎么解释呢?
作为《诗经》中一种常见的兴象,兔子不止出现于《兔爰》。《小雅》当中还有三篇作品写到了兔子,分别是:《小雅・瓠叶》:“有兔斯首,炮之燔之。君子有酒,酌言献之。”《小雅・巧言》:“跃跃毚兔,遇犬获之。”《小雅・小弁》:“相彼投兔,尚或先之。”
话说到这儿,恐怕会引来质疑的吧:难道《周南・兔罝》一篇就没有写到兔子吗?这还不确定它写的是不是兔子。因为有学者指出“兔罝”之“兔”该是“于菟”的简称,而“于菟”在楚语中是“虎”的意思。因为捕兔的话,“赳赳武夫”就真是大材小用了。
再回到先前的话题。像《诗经》这类古代民歌,即事为喻,洋溢着淳朴的生活的气息。以故兔子作为古代先民经常狩猎的对象,才会在《诗经》中频繁出现。而与兔子一同写进《兔爰》的雉鸡,恐怕也是这一类生活中的常物。
所以《孟子》说:“文王之囿,方七十里,刍荛者往焉,雉兔者往焉,与民同之。”兔子给狩猎者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是跑得快。兵法说“夫始如处女适人开户,后如脱兔适不及距”正是从此取譬。
兔子纵趯如飞,靠人的一双腿自然是追不上,所以古人捕兔,往往假手于猎犬。李斯腰斩前给儿子留下的临终遗言说“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便是一证;而韩信被刘邦废除楚王爵位后感叹“狡兔死,良狗亨;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又是一证。
兔子以迅捷求生。可要是不幸跛了一足,成为“蹇兔”,那只好任人宰割了。因此范雎才说“夫以秦卒之勇,车骑之衆,以治诸侯,譬若驰韩卢而搏蹇兔也”——在韩卢这样的名犬面前,跛足的兔子实在只有坐以待毙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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