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罗的红与黑
初识摩罗应该肇始于上世纪末红极一时的那本《耻辱者手记》,彼时正弥漫着一股热血贲张的激进思潮,草原部落黑马文丛、新青年文丛相继推出余某的抽屉文学,摩罗的《一个民间思想者的生命体验》,孔庆东的《空山疯语》,王开岭的《激动的舌头》,一时间莫名激赏,爱不释手,当年如痴如醉的阅读情景至今犹历历在目。
我想谈谈摩罗。因为我手里正捧着他2010年出版的一本旧作《中国站起来》。白底红字的封面对比《耻辱者手记》的黑底白字,这种极具冲击力的色彩反差,使得“红”与“黑”两个字迅速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掩卷细思,更深层的隐喻义也就清晰呈现出来。
“只要还有一个人处于煎熬之中就是我们全人类的耻辱”,这句话算是《耻辱者手记》的一个基调或思想命题吧。围绕这个命题,摩罗描述耻辱咀嚼耻辱,从灵魂的巴士底狱写到催眠的谎言,从西方天才写到东方圣人,从知识分子的沉浮写到民族的精神资源,始终立足常识、宣示常识,通过自身的绝望体验、光辉体验与孤独体验,而一步步地向鲁迅所呼唤的“立意在反抗,指归在动作,而为世所不甚欢愉”的精神界之战士靠拢。尔后又陆续读了摩罗的《自由的歌谣》《我的故乡在天堂》等思想随笔集,或站在自己的墓碑下发问,或诉说信仰的饥渴,或探寻有尊严的生活,一如既往的承续了叩问、反思和批判的思维品质,依旧呈现出冷峻、理性、深邃的思想质地。读摩罗这一时期的文字,你会深切感受到卡夫卡的恐惧,普鲁斯特的梦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疑惑,托尔斯泰的悲悯,索尔仁尼琴的不屈……于浩歌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此时的摩罗试图肩起黑暗的闸门指引人们往光明中去,激励人们从绝望中寻觅希望。摩罗俨然就是鲁迅笔下黑色的孤独者和复仇者,一次次撕裂这个时代,又唤醒这个时代!
再后来,读摩罗的作品就一发而不可收,比如探究性爱观念与精神文化以及社会组织与政治权力的人类学命题的《性爱的起源》《国王的起源》,探秘权力演变的潜规则的《圈子决定格局》,较为学术化研究国民性批判与文化政治学困境的《中国的疼痛》,这一系列书籍无疑对《耻辱者手记》产生了烘云托月的效果,使其更加深刻厚重,也让思想者摩罗在我心中变得愈益血肉丰满起来。
直到2010年又迎来摩罗新作《中国站起来》,乍看此书封面,设计不可谓不精心:书名红色宋体赫然醒目,引题“从今天起,做一个高贵自信的中国人”“我们的前途、命运与精神解放”也令人热血贲张。摩罗一下子从一个体验绝望和孤独的生命个体摇身一变为一个高贵自信的中国人,这个逆转着实令人咋舌。打开目录,钱文忠、宋鸿兵分别代写的题为《伟大史诗般的呐喊》和《中国文化也要站起来》的“序一”“序二”以及作者前言《崛起思潮激荡着神州大地》,也叠加蓄势意气轩昂地呈现出本书宏大叙事的基调。接下来我花了半天时间草草浏览一遍,全书贯串了一个基本思想:过去的传统批判、西化思潮统统被视为中国人精神文化的自我阉割,包括作者一向推崇的鲁迅,其国民性批判也受到质疑甚至否定。最后信心满满地证明一个事实:中国新一代知识分子,的确已经在精神上摆脱了西方殖民时代强加给我们的精神枷锁,他们真正站立起来了。
的确,我们国家在近几十年的飞速发展举世瞩目,值得肯定和讴歌!然而,歌德派中并不缺摩罗一人,任何时代尤其是所谓的盛世,真正稀缺的也最可宝贵的恰恰是那种秉持边缘立场批判姿态的特立独行者、异端邪说者。在柏拉图的《申辩篇》中,苏格拉底对雅典人自白道:“我是神特意赐给本邦的一只牛虻,雅典像一匹硕大又喂养得很好的马,日趋懒惫,需要刺激。神让我到这里来履行牛虻的职责,整天到处叮着你们,激励、劝说、批评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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