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与景(二)

(非原创)

我们曾在第一、第二讲中,提到了中学散文鉴赏和叙事文写作教学中语文老师们常常会说到的话:“一切景语皆情语。”具体是什么意思呢,好像很难实现,同学们不知道怎么把自己笔下的景语变成情语。这个困惑,其实我一直到读完研究生也没有真正解开。记得我曾在一堂写作课上问迟子建老师,为什么我不会写景,我写的景是景,人是人,故事是故事。迟子建老师问我,你是不是不太热爱生活。一旁王安忆老师说,他们热爱的,但他们上海的孩子很可怜,他们看到的城市,一望无际都是人。很多年后,我又在香港书展遇到了迟子建老师,非常感慨地打了招呼。当时她演讲的题目是《文学的山河》,我演讲的题目是《那么大的离散,那么小的团圆》。以我非常狭隘的理解,文学对于她意味着“山河”,文学对于我意味的是“人”,当我们要描述“文学”与我们的关系,我们调度的经验也是不一样的,好像是一种宿命。但在那时,因为一段求学的孤寂旅程,我也开始多写了一些景,少写了一些人。我的判断是,异乡让我的寂寞扩大了,于是我与自然走得更近,写得也就更多。我们城市里生活的人,正如王安忆老师曾说的“可怜”,因为我们不写景,来源于我们不会看景,我们不会看景,是因为我们没有景可以看。好像张爱玲在《流言》里说的很有名的话:“像我们这样生长在都市文化中的人,总是先看见海的图画,后看见海;先读到爱情小说,后知道爱;我们对于生活的体会往往是第二轮的。”我曾遇到过一个朋友,她不是搞创作的,而是一个上班族。只是在闲聊中,我们都谈起了自己的父亲。她对我说,每次从机场的高速公路开车回家,那段路的风景真的很好,远山淡影,黑色灰色都有层次,好像中国的水墨画,刚画完纸还没有干的那种。但更重要的是,天际的云是彩色的。好像是黑灰的世界里,被神灵眷顾的造物。我原本很惊奇她的文采,然后她突然看着我说:“你知道吗,天边的那片紫色,我知道里面一定有一朵云,是我的爸爸。他在天上看着我。”

好像失眠整夜的人,眼睁睁看着天亮,才听得到小区里一共有几种鸟叫。“心里颇不宁静”的朱自清,看得到“树缝里也漏着一两点路灯光”,且“在烟雾里也辨得出”杨柳的丰姿。命运加诸我们的无可挽回的失去、令我们烦乱的重压,也给予我们领会官能感觉和中枢神经变见(改变其原来的样子而出现)的抽象形象。创作者在创造之时,基于直感而变见的形象再做表现时的整体安排,呈现为造像、投射、隐喻,或仅仅为简单的“联结”(云与父亲),这背后的情感形成机制是十分复杂的,但又是很容易理解的。我所接收到的“力量”,包括了言说者对我的信任、她对于已故亲人的思念,更重要的是,她将自己的想念物化成了风景,物化成了一种由风景而成的情感交流。这也许是“景语与情语”最基础的关系。林黛玉看到的花和林徽因看到的花,一定是不同的。另有许多人,即使身处同样的场景,根本没有看到花。亦有人看到了不同的花,便会想到不同的凋零、不同的身世,想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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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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