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规范化的“产品”——《规训与惩罚》
被规范化的“产品”——《规训与惩罚》
我们的社会不是一个景观社会,而是一个监视社会。——米歇尔·福柯
《规训与惩罚》的主旨是:“本书旨在论述关于现代灵魂与一种新的审判权力之间相互关系的历史,论述现行的科学—法律综合体的系谱。在这种综合体中,惩罚权力获得了自身的基础、证明和规则,扩大了自己的效应,并且用这种综合体掩饰自己超常的独特性。”
人与人之间若是要结成团体,那势必会有领导者。团体的人数一旦增多,就会出现管理者这种角色。看看这世界所有的大小团体,无一没有管理者的身影。现代社会还出现了“管理学”这种学科,管理逐渐成为一种技艺。福柯从一种微观政治学的角度看待管理,独出心裁地提出了“肉体政治学”的存在。肉体政治学是关于肉体的政治技术学,一种支配人体的技术。我们下面将论述肉体政治学的各种技艺。
第一个是“酷刑”。酷刑在古典时代是刑罚的主流,诸如断头、绞刑、火刑之类的。君主对犯人使用酷刑以彰显自身权力,酷刑是君权权力的象征。酷刑更像是一场仪式,在这场仪式中,民众是不可缺少的,他们是酷刑真正展示的对象。“公开处决的目的是以儆效尤,不仅要使民众意识到最轻微的犯罪都可能受到惩罚,而且要用权力向罪人发泄怒火的场面唤起恐怖感。”暴力是征服肉体最直接的方式,论述可以参照我之前写过的关于血酬定律的文章。
然而,但酷刑的对象是改革先锋或是民众英雄时,酷刑的威慑可能就适得其反。因为民众知道犯人是没有错的,他们要比君主更信任犯人,他们会认为酷刑是一种可怕的权力威胁,于是他们会把矛头转向君主。酷刑蕴藏着颠覆君权的危险。另一方面,以人为本的思想开始传播,资本主义开始发展,民众逐渐要求刑罚“人道”,犯人也成为一种生产力。酷刑便逐渐被更温和的刑罚取代。惩罚权力的强制的、肉体性的、隔离的、隐秘的模式取代了表象的、戏剧性的、能指的、公开的、集体的模式。
第二个是“符号”,这主要是针对民众的。刑罚逐渐从消除人变成消除人的犯罪倾向。所以,刑罚逐渐成为一种教育。民众们从学校便开始接受将犯罪符号化的教育,他们一旦听到偷盗、强奸、杀害等犯罪,便马上意识到这是不对的;他们看到“偷盗犯”便浮现出一个贪婪小聪明的混混形象,看到“强奸犯”便浮现出一个丑陋好色的中年男人形象。所有人都潜意识地接受,遵纪守法是作为市民的良好品德。
第三个是对犯人权利的剥夺,包括对人身自由、时间、财产的剥夺。剥夺作为一种管理犯人的技艺很早就存在了,但在酷刑消失后逐渐成为主流。人们意识到,时间是每个人共有的宝贵财富,所以拘留成为了普遍性的刑罚。
第四个是“强制劳动”。由于资本主义的生产需要,犯人逐渐变成一种生产力。若是要让犯人出狱可以马上投身生产,那必须要让犯人“爱上”劳动,于是,人们开始让拘留中的犯人从事生产。犯人劳动的价值是建立一种权力关系,一种空洞的经济形式,一种使个人服从和适应某种生产机构的模式。
第五个是“检查”。如何确保犯人是确切地进行强制劳动呢?势必要对劳动的过程、劳动的产品进行检查,发现不及格的行为或产品,便要求翻工重做。“检查把可见状态转换为权力的行使。” 在检查中,受检者作为“客体对象”呈现,接受着完全的权力监视。
第六个是奖惩制度。当检查出优秀的榜样时,就要对榜样作出奖励;当检查出败劣的产品时,就要对犯人作出惩罚。犯人劳动是否应该有工资?如果有,那劳动就不是惩罚,而且会对外界工厂造成影响。如果没有,那怎么唤起犯人对劳动的热爱?给犯人发工资是为了进一步规训犯人,而非对犯人的奖励。刑罚释放的犯人才是监狱的产品,而非犯人劳动制作出来的产品。值得注意的是,奖惩制度在驯服动物中有广泛的运用。
第七个是档案。犯人犯罪后便会被记录在案,身高、体重、家境、病理情况等等,将犯人分解成多个维度。档案的存在产生了“犯罪学”,它依据档案数据,将犯人划分为各种类型,制造出了一种典型的、概念上的犯人。档案的做法在监狱外也得到了传播,比如病人档案、学生档案。“首先是把个人当作一个可描述、可分析的对象,这样做不是为了像博物学家对待生物那样把人简化为‘种’的特征,而是为了在一种稳定的知识体系的监视下,强调人的个人特征、个人发育、个人能力;其次是建构一个比较体系、从而能够度量总体现象,描述各种群体,确定累积情况的特点,计算个人之间的差异及这些人在某一片‘居民’中的分布。”
第八个是纪律,对纪律的强调是为了制造出温顺的肉体,让犯人更加顺从并有用。它把犯人分割成一块块零件,确保每一块零件的效果。行动的纪律要求在听到口号后立马集中,甚至细化到伸出右脚,保持严肃的表情;时间的纪律要求在特定的时间做特定的事,比如七点起床,七点五分集合,七点十分跑操等等;空间的纪律要求保持在某个区域,比如晚上必须留在牢房。时间表便是纪律技术的杰出应用。
“规训(纪律)是一种能够用最小的代价把肉体简化为一种‘政治’力量同时又成为最大限度有用的力量的统一技巧。资本主义经济的增长造成了规训权力的特殊方式。它的征服各种力量和肉体的一般公式和技巧,即‘政治解剖学’能够运用于极其多样化的政治制度、机构和体制中。”
第九个是监视,检查的进一步便是监视。边沁的全景敞式建筑Panopticon便是监视的典型例子,全景敞式监狱是一个圆柱形建筑,最中间有一个瞭望台,犯人们住在边上,犯人的一切生活景象可以被瞭望台一目了然,但犯人并不能看到瞭望台里的人是否在监视它。全景敞式监狱的巨大魅力在于,每个犯人都知道自己被监视着,却不知道是否正在被监视着,他不得不谨言慎行。“除了建筑学和几何学外,它不使用任何物质手段却能直接对个人发生作用。它能造成‘精神对精神的权力’。”因此,全景敞式模式使任何权力机构都强化了。摄像头便是监视的典型例子。
“这些措施的目的不是惩罚犯罪行为,而是监督这个人,消除其危险心态或改造其犯罪倾向,甚至在罪犯转变后,仍然维持这些措施。”
在介绍完肉体政治学的各种技艺后,我们再谈论它们的应用。
第一个是监狱,监狱是最典型的肉体政治学应用场所。在这里,权力天然地被滥用,而且总是合法地被滥用。就契约论而言,人们将犯人视为罪人、品德低劣的人、好逸恶劳的人,监狱被赋予了改造这些人的权力。就像前面所说的“刑罚释放的犯人才是监狱的产品”,监狱的本质是一种规训、一种规范化,为了制造出被规训的个人。
“司法被说成是‘平等’的,法律机制被说成是‘自治’的,但是它们包含着规训征服的一切不对称性。这种状况就标志着监狱这种‘文明社会的刑罚方式’的诞生。”
第二个是军队,作为武器的军队是肉体政治学的典例。无处不在的纪律强调,每天每夜的巡查监视,打仗杀敌的加官进爵,优秀的士兵从天生的变得可以改造出来。
第三个是工厂。工人和犯人在某种程度上是相似的,工厂主只在工厂实行工作制度就确立了对工厂的统治。
第四个是医院。就生产力而言,病人是一种不及格生产力,医院的目的就是为了改造出可以重新投入生产的康复者。每一个病人都知道自己在被监视了,一旦出现什么病痛,便第一时间寻求医生护士的帮助。
第五个是学校。师范学校normal school还有另一种译法“规范化学校”。从幼儿园就会有的小红花(奖惩制度),到中学时期的考试测验(检查);从班委作为监视的一份子,到教室里装置的家长可见的摄像头。学生是一所学校的产品。
实际运用到肉体政治学的其实远不止这些场所,这些场所构成了一系列的连续的“监狱群岛”。从我们的出生到死亡,都在被规训的过程中,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社会产品。幼儿园制造出可以上学校的代加工产品,学校制造出面向社会的劳动产品,军队制造出维持社会运行的防御产品,医院制造出可再次劳动的可复用产品,工厂制造出可以快速劳动的成熟产品… …“在刑事司法中,监狱把惩罚程序变成一种教养技术,而‘监狱群岛’则把这种技术从刑罚机构扩散到整个社会机体。”
我们为何能接受被规训呢?因为“庞大的‘监狱连续统一体’造成了规范权力与法律权力之间的沟通,并且从最轻微的强制不间断地延展到时间最长的刑事拘留,从而建构了与那种胡诌的授权相反的具有直接物质性的技术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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