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告诉你我抑郁了》:第七章 回忆逝去的快乐

创造,就必须依靠自己

我开始努力回忆以往的快乐。我知道和蛤蟆交谈的时候,当时急切想要找出来的快乐都会被自己直接否定,因为我当时的状态就不快乐,不管想起什么,都会想到不快乐的那一面去。不开心的时候,不管谁说要让自己开心起来,能做到吗?至少我认为不能。

但蛤蟆对我的称呼让我想起了快乐的事,我找到了那种失去已久的快乐的感觉。

我想到我曾经是快乐的,人怎么能够一直不快乐呢?如果从没有快乐过,那样的人生该灰暗到何种境地?

我想我不是,我不快乐确实是不快乐,我的状态很糟糕也确实是很糟糕,但并不代表从未快乐过,我想要找回以往的快乐,也想要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快乐。

我开始认真地从小时候开始回忆,想那些能想起来快乐的事。

我想起还在住平房的那个年代里,基本家家都会养条狗,我有一张照片,我和贝贝,一条黄毛的板凳狗,正中午我在院子里坐一个小板凳,他两只前爪抓在我肩上,我和他的后脑勺笑得都很开心。那时候每天放学回家老远他就开始叫,一进门自行车还停不稳就扑上来用爪子抓我,好几件衣服被被他抓得不成样子。一次母亲要打我,他扑上去就冲母亲猛吠,连累他自己被一顿铁锹。后来他吃鱼刺伤到了内脏大半夜嚎叫一阵到早上就僵了,埋在家附近的土坡里,我常去看看他,和他念叨念叨。

我还想起小学时一次考试,一道老师说可以不用做的附加题,我本来做对又改错了,成绩出来很郁闷,那是个周末,父母都去接我,老师极有兴致地告诉父母,我改掉的那个题做法很好,全班只有我做出来了,只可惜孩子不自信改错了。父母很高兴,带我去市场,吃了十串烤羊肉串,吃了一份麻辣烫带麻辣粉,那个年代里不能常吃到这些东西但也隔段日子就会吃,但那一次我吃得很快乐,现在还能想起拿着串子的肉香和吸溜粉的味道,是那种一口就入到心里的快乐。

我想起中学的时候正赶上那界巨星都还年轻、席卷世界大街小巷的巴西世界杯,我热切地想要学会踢球,虽然那时候我还被称作小胖子。在一次体育课的接力跑比赛中,我恰好和班里几个会踢球的同学分在一组,组长分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把我分在后面,还告诉我如果前面落后了我必须赶超回来,那一瞬间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心和力量,轮到我的时候我用尽全力跑得飞快,我们当然是第一名。往后我们每天中午都会聚到组长家附近的空地去踢球,然后一起上学,我还会一个人冒着大太阳到家附近的体育场踢球练球,那是种单纯的快乐,我很怀念。

我想起在对恋爱懵懵懂懂甚至一窍不通的年纪,同时被初中班里还有别的班级、还有个大一届的学姐“看上了”,是挺害羞还有点害怕的,躲躲闪闪不跟人家来往,一点不大方。高中时被一名邻班女生疯狂追,我猜到她用笔名给我寄信之后,仍然礼貌回信,当然最后什么也没发生。

我想起在书信还是主要沟通方式的时代,我交到了我们互相欣赏的笔友,每寄出一封信都会焦急地期盼回信;还有初用QQ时欢喜互加聊了很久的好友,还有尝试去主动追求的女生,还有一边担心电话费一边忍不住字斟句酌的那些短信。

在蛤蟆上次问我的时候,我还来不及想起这些细节,但现在我觉得那也是我的快乐,也许我当时感觉不到那份值得,但它们真实发生过、存在着,我确定那是快乐。

在我继续想着写着的时候,似乎想要一下子把所有快乐都想到,手底下也恨不得把一切都原模原样记录下来,只可惜当时的日记不知道放在哪里了,那些带给我快乐的信件、短信也都不复存在,真可惜。

“朋友,今天状态怎么样?”

我一时写得投入竟然没注意到蛤蟆来了。

“我在写我的快乐,反驳你的证据。”

“是嘛,看来我判断失误了。”

“是的,我想起了很多快乐,是真的快乐,我还差一点了,我写完你可以看看。”我想说我必须给他看,这是我快乐的证据,可我还是含蓄了一些,我觉得太直接好像不太好。

蛤蟆等到我写完,认真地看了一遍,“能感觉到快乐,可是并不怎么具体啊,似乎还只是些模糊的印象。”

“我只是刚刚才开始回忆,当然只还是些模糊的印象,谁能一下子想起那么多高兴的事,还能描述得很具体。”我反驳蛤蟆。

“好吧,回忆起快乐的事是件快乐的事。”蛤蟆说的很平静,“那么你的状态怎么样呢,我刚才就问过你的。”

“还行,这几天我会要求自己要叠整齐被子,拖干净地,上午或者下午要出门,坚持锻炼,边晒太阳边看书,晚上平静地陪写作业。所以白天也过得很快,但我会抽时间想一想过去的事,想得并不完整,也只有晚上才有时间记录下来,所以模糊了一些。”

“听起来不错,想测试一下温度计吗?”

“我感觉不错,温度计上应该在上面,我想我已经——要好了!”我急着给自己下这个结论,但似乎也有点没把握,所以说得有点磕绊。

“是吗?”我注意到蛤蟆的眉头皱了一下。

他眼睛并没有离开我的电脑屏幕,停顿一会之后说,“这样很好,你证明了你有过快乐。看来记录很有效果。可是我的朋友,你有没有注意到你回忆起快乐并感觉到快乐,动力是或许仅仅是为了反驳我……”

我惊讶于蛤蟆为什么会这样说,难道他不应该是鼓励我,并且表扬我用记录的方式回忆起了快乐,并且真实感受到了快乐吗?难道他不应该是支持我继续下去,并且告诉我我已经走出了困境并准备开始新生活吗?难道不是这样吗?

我有点生气,“我是要反驳你,但在这个过程中我觉得我找到属于我的快乐了。我好了!”我想我是急于再要反驳蛤蟆关于怀疑我的想法,所以这一次我说得非常快,非常坚定,用无可辩驳的口气。

“不,你没有好!”蛤蟆说得很平静,但同样用了无可辩驳的口气。

“你凭什么这样说?”我说得不大声,但我想,我已经表现出了情绪中带着的愤怒。

“凭我自己,凭我的过往;也凭你,凭你的过往!”

“什么意思?什么凭你凭我凭过往。”我不想说我没听明白,所以用了反问的口气,同时我也在想,他凭他自己说我没有好我就没有好吗?他又依据什么来凭我?我只有我自己能凭,他凭什么凭我?

“苦药里加点糖会好喝一些,但药仍是苦的,况且,你知道药不能加着糖喝,除非你是个小孩子。”蛤蟆没有直接回复我的疑问,我担心我是不是表述得不够直接,同时我也很生气,我知道他听见我刚才说的什么,他在用这种方式来敷衍或者岔开话题。但我还是接着他的话。

“我当然知道,就着糖吃下去的药治好了病不就好了吗?”我认为我回复得很好,很有道理。

“你真的觉得会好吗?那么为什么人们不在制药配药的时候就加糖进去呢?那就根本不会令人觉得苦了,不是吗?”

“我认为这个话题没有任何意义。”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关于药和糖的隐喻,不管是什么隐喻,我都觉得没有任何意义。

我直接告诉蛤蟆,很不屑,“我认为我好了,我现在过得很规律,我开始记录,开始回忆,开始体验到美好和快乐,这很好。”

“你只是体验着过去的美好和快乐,可人活在现在,为了将来,过去毕竟只是过去。”

“过去能让人好起来,好起来就是现在。”我继续有理地反驳他。

“那你能天天活在过去中吗?每天靠着回忆这些过去来面对你的日常和随时可能出现的意外?”

“我现在只有日常,没有意外。”

“你是在诡辩。”

“然而并没有。”

“你仍然在反驳我的这个目的驱使下回忆着能够反驳我的过去,但你仍然没有摆脱你的过往,仍然陷在过去的阴影中,只是借着这一点糖让自己感觉好一些。”

“你想要说什么?”我质问蛤蟆。

“你该试试继续真实地面对自己那些——不快乐!”

“我已经回忆了那么多快乐,为什么还要想那些糟心的事?”

“因为它们一直都在。”

“过去的事我不愿再想。”

“正因为你不想,所以它们一直都在,还会时不时来打扰你。就像你现在,因为它们仍然在你心里的某个位置,也许还很显眼,所以你无论怎样都会看到它们,想起它们,它们是一个片断、一个场景,你越是尽力让它们模糊,它们就越会挥之不去;你越是想要不去想,它们越是会像苍蝇一样在你眼前耳边嗡嗡乱飞。”

他一说到这里,我突然间又感觉到那些熟悉的感觉,悲伤、愤怒和莫名的焦虑与不安,“你又激起了我的那些不好的感觉,为什么?”

“不是我激起的,是它们本来就在,你转过头看向另一面,不去直面它们,但你知道它们就在那,一旦脖子酸了扭回头你仍会看到它们,它们会吸引着你看它们。”

“我讨厌你这样的说法。”

“不,你是在讨厌你自己。”

谈话僵住了,又一次,我心底里认同蛤蟆的说法,但却梗着脖子不愿承认他说的是对的。

他是对的,我这几天之所以保持这样的状态,就是要努力想出可以反驳他的证据并记录下来,我要留给自己时间去想、去记录,我要做一些可以让自己能够想和记录的事情,而目的仅仅是反驳他。我想,我再一次被蛤蟆看透了。

“我们现在的状态不对。”

“什么,我们?”

“对,你,还有我。”

“你为什么不对?”

“可能是我太直接,或者我并不是一个好的心理咨询师,所以没有他们专业的理论、耐性和经验,所以我会令你产生对抗感,我的问题会让你暂时聚焦,而你的聚焦也仅仅只是为了反驳我。因为我在想着我需要完成的课题和自己的事,而你,遇到了突如其来也会本能地经验性地礼貌、交谈或者说,体验到好感和攻击感。”

我认真地想蛤蟆说的话,我想他是对的。我们陷入了沉默。

有时候,一些沉默的局面是无解的,尽管当局的每一方都试图绞尽脑汁打破尴尬的局面,但绞在一起的两股劲任凭谁如何努力也无法挣脱,因为扭着的劲任何一方都不会轻易放松。

还是蛤蟆先开口了,“看来这次我们又要以不愉快结束了。”

我仍然不想说话,像上次一样,我不知道说什么,但要表现出来是不想和他说话的样子,我认为我必须要这样表现才对。

他起身,“没什么,事情总会反复,这就是生活的本质。没有可以永远维持的美好,荒诞才是我们需要用尽全力去理解的。”他说得一副很有哲理见过世面的样子,而这样子令我很烦感。

我愈发不想理他,但我想要极力表现出礼貌,“太晚了,你回吧。我也要休息了。”

我合上电脑屏幕,没有关机,也没有收拾桌面,我只想快点逃离这种不堪和尴尬。

我不知道蛤蟆是怎么离开的,也不关心,更不会像个小丑一样走进卧室然后再偷偷回头看看他有没有看着我,或者他有没有失落,再或者就是单纯看看他是怎么离开的,我直接躺在床上,没有脱外衣,也不想再花功夫脱袜子,拉开被子就躺了,我得再想想,或许想不清楚但仍然需要再想想,也许会睡不着吧,睡不着就睡不着,管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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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玉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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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Tech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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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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