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光20

即将离开西安的前夜

与城管不知冲突了多少次，代继规成了城管眼中的钉子户。他似乎有所明白终不能靠高大威猛的气势、视死如归的拳头像与同行比武一样，取得胜利而长久留在这个十字路口，若用现在的说法他那一套生存法则是黑恶势力也未不可。社会的发展使共同生活的人类，有了越来越细化的社会准则去依据并履行，并日益舍弃了人性中的卑劣，社会的发展推动了人类文明的发展，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市容市貌的井然有序是建设一个现代化文明城市的体现之一。类如代继规一样乱摆乱放的小商小贩的日子一去不再回。同时，从火车上扒抢货物已变得艰难，这都显示着一个时代即将结束。

“这日子他奶奶的……是过不下去了！”代继规每每与城管冲突后，收拾着一地狼藉骂骂咧咧，从铁轨空手而归的窝火让他更加暴躁。每每这时的姬亼是胆怯的，她小心翼翼地同时担心着未来，心中无数次升起对这里生活的留恋。“明天回家！”男人骂着日子过不下去时，姬亼已是五个孩子的妈妈。国家有五十年的计划生育政策，小品“超生游击队”正是这一政策的真实生动再现。若用姬亼与代继规的素材编写一个“超生游击队”的剧本也是不错。

深夜，饱尝生活操劳而摧残的姬亼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左手轻拂右手，除了感到的粗粝还是粗粝，双手再拂去脸颊，那是怎样的脸颊呢？终年没见过护肤品，终年没见过镜子，她几乎忘记了自己的样子。最是人间留不住，红颜辞镜花辞树，容颜这尤物虽经不得日日相看，但此时的姬亼真是让人一言难尽。她瘦弱不禁风，皮肤斑布皴裂、沟壑丛生……一日日里她笑迎着走近摊位的顾客，而后，便一如陀螺忙碌起来。顾客在等待的时候，已从她那笑容里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得又把目光放回在她身上——操劳已严重刻画了她，顾客的目光里有了某种深意。已不能用如“比六七十岁的人还老”这样的字句来描述她，因为六七十岁的人正常的话看起来也会精神满满。唯一，姬亼一直是温和的、善良的，笑起来还残存着往昔，客户从她手中接过物品惊讶的同时又被她的笑容所感慨。代继规呢？虽比姬亼大了一截且同在一个锅里耍稀稠，好像好吃的、营养的都被他吃进了肚腹，他精神饱满脸虽粗粝但油光红亮，看起来倒像是姬亼比他大好多。

夜，秋雨连绵被迫早早结束了摊位的忙碌，姬亼一早睡下了，她拉了拉被子，借着外面的光亮，她看了看男人，他睡着了，鼻息均匀。这个男人像总有无穷无尽用之不竭的力量——这正是她的依靠，是她心中的柱石。她动了动身子贴近儿子，这样让人稀罕的儿子啊，他的气息、他肥肥嘟嘟的脸蛋都让她爱不释手，她不由一口亲吻上去。女人母爱泛滥时，或能把自己孩子嚼嚼吃了吧？她享受着自己的拥有。恰不经意里她看到一片梧桐叶砸落在已是落叶片片的棚子上，她借着光亮去寻已是众里难寻。但她的目光却在棚子的一角发现一种呈虚化的淡青色月牙状光亮，她盯着那光亮，越看越看出了它的异样，什么叶子也不会是这个样子啊，会是啥呢……像所有的可能她都想了一遍，并一一排除了——疑惑开启了她的好奇，她探身轻手轻脚走出去，却没在与她身高差不多的顶棚上找到那个东西。心中疑惑，她向四下环顾，夜，深夜，灯光、树木、秋雨、高楼、零星的车行，笼于迷蒙的幕布之中。她的内心生出特别的情绪，若不是即将的离开，她可能不会感到与往昔的不同。她从来不多于思，正如代继规不多言语一样。转身时，脚下被不知什么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一黄一白两只小狗，细看它们的样子好可爱啊！她蹲下用手抚摸它们，两只可爱抬起头用圆圆的眼睛看着她。“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她担心起了它们的安全，转身拿了晚间的馒头再次蹲下，放在地上的一片落叶上并抖落了上面的水滴。那只小白狗从她手里叨过馒头，两个看了看她转头而去。

转身躺下的她想起一件事来：那是生老几闺女时？她竟有些记不得了。对、是那个被代继规送人的……这些身为她孩子的一群孩子，想起时像是想起了别人家的孩子、别人家的事——她们遥远疏离——真是被忙昏头了。被代继规送走的闺女是老四——她不自主地在手指上数着数字。那时，她每天照常忙生意——自生下第一个孩子后，她以三年两个孩子的速度生产着，自始至终怀孕期间没有哪个孩子去医院做过什么检查，只是到了有生产的迹象时才减少了手里的活。代继规一如的不多言语，有时像她不存在一样。那些怀孕的日子，得空时她或在棚子里躺会儿或在树下来回走走，活也没少做。“把一个个孩子生在这个简易棚子里的自己不会就这样死了吧？”在生老四时她遇到了从没有的状况——她再没能力在树下走动了，在棚子里直直躺了三天，内心深处的暗示让她有些心慌。她努力要把孩子生下来，可却难随她意。她趁着男人走进棚子时说，“继规，我怕是……咱去医院吧？”代继规脸色阴郁没有说话走了出去。后来，她气息奄奄，思绪迷离，闭着眼常会带着沉重的身子在娘家幼时的家里逗留，飘动着沉重的身子在那面墙上漫不经心地看画……

直到代继规忙生意到深夜，发现她的不对劲，推了架子车抱上她去了不远处的西安医科大附属医院。生孩子时抽血，医生一看结果，大为震惊：这是什么血？人类的血型，罕见不过rh阴，可它却不是。本着对科学的严谨态度，医院再次抽血核对。结果如一。血液里含有抗原d ,  问题就出在这个d上，抗原成像d上还连锁一个微原子d，样子如大龟驼一小龟，但却无法分离。出于对医学的慎重，医院向卫生监督管理局进行了汇报。“生一个妮子还生出事情来了？”从医生脸上读到的不同寻常的表情，让代继规很是厌烦。他可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儿让医院好奇，趁着天黑他带着姬亼不辞而别。医院对孩子也做了血型确认，她属于rh。这次不同寻常的医院之行，是她在医院出生的唯一孩子，谁知代继规竟背着她把孩子抱出去送人了。之后她多有留意，也没有孩子的消息，这样的实事姬亼是无法改变的。直到她接着怀孕，精力的占据，她已不能再多想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