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老万

        怀念老万

       文/建安山翁

       文题中所说的老万，就是云南省镇雄县教育局原局长及局党组书记万时民同志。

       老万是云南省泸西县中枢镇人。他1954年7月毕业于泸西师范学校，1955年1月服从分配来到时经济贫困、文化落后的镇雄县参加教育工作。工作初他被分派到镇雄县第一小学执教，初显才华，同年9月被提升为一小校长。1956年镇雄县成立教育工会，他又被选为县教育工会副主席兼“教联会”秘书长。1958年至1987年期间，老万在镇雄先后任过县文教科科长、文教卫生科科长、县教育局局长、局党组书记及镇雄师范党支部书记等职。他在镇雄教育战线勤勤恳恳工作30多年，为镇雄文化教育事业的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他与老师们的关系特别融洽，如今还健在的镇雄各学校退休的老师们，在岗时多不称呼他的官衔，而是亲切地喊他“老万”。

       鄙人1963年步入教行就闻听老万名声了，但1980年初秋，才在县教育局零距离接触老万。

       1977年秋天恢复高考，镇雄中屯齐心小学教附设初中班的钱顺福、朱大庆二位老师同时考进云南昭通师专，该班学生瞬间像离娘的孩子，没有老师为他们上文科课程了。在如此情况下，该校负责人朱恒玖老师费尽心机把我从中屯坝区请到齐心山上教这班学生的文科课程。1978年全国科学技术大会在北京召开，邓小平同志在会上阐述了“科学技术是生产力”及“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自己的一部分”的重要论断，充分调动了广大知识分子的积极性，史称此后这段期间为“科学的春天”。从中央到地方，全国文教战线都被这股春风吹绿了！那段期间，我像着了魔一般，自觉把全部精力投入到教学工作中。我深知，教师要教给学生一杯水，自己必须具备一碗水。为了加强学习完善自我，我每晚上都要自学与教学有关书籍及报刊杂志到午夜。是时齐心山上尚未通电，是点煤油灯，每晚上我都吸进不少油烟，第二天起床后一直吐黑痰，要吐到中午才见白痰。人生难得几回搏，党和政府如此赏识我们这些“臭老九”，我再不趁机把自己的雕虫小艺献给祖国和人民，尚待何时？

       1980年初秋，我教的初中班语文升学考试成绩均分在全县名列前茅，我先在镇雄泼机公社参加教育先代会，会后又被评选上县参加“县教育先代会”。会上，我的发言题目是《“教学是教师把知识和技能传授给学生的过程”之定义颇值商榷》。此定义（见1980版《现代汉语词典》）的意思等于说，在教学活动中，学生获取知识靠老师“传授”所得——“外因”决定一切。然而，唯物辩证法告诉我们：在事物发展变化的进程中，“外因是变化的条件，内因是变化的根据，外因只有通过内因才能起作用。”正如母鸡能把受孕的鸡蛋孵化出鸡子而不能把石头蛋孵化出鸡子，就是因为“外因”作用有限，其只有在“内因”主动发展变化的的基础上才能发挥作用。于是我冒昧给“教学”概念重新下一个定义——“教学是教师教交给学生学习方法，引导学生自学知识、熟练技能和运用技能的过程。”

       由此我大胆改变传统教学方法，无论教数科、文科，都先教给学生相关学习方法，注重培养学生自行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能力。比如上语文课，我不再对学生逐课讲解本文共分几段，各段段落大意是什么？共同表达一个什么中心思想？而是以某些课文为范文，系统讲解文章布局的逻辑结构以及段落大意与中心思想的关系。简而言之，文章布局的逻辑结构通常有“纵式结构”、“横式结构”、“总分结构”、“分总结构”、“合式结构”等等。“纵式结构”有的以事件发展为序，有的以时间推进为序，有的以事理递进论述为序；“横式结构”有的以空间分布为序，有的以部分合为整体为序，有的以材料分类表述为序；“总分结构”，就是先总述，后分述；“分总结构”，就是先分述，后总述；“合式结构”，就是多种逻辑结构交叉混合运用。当学生了解文章布局的逻辑结构后，分段就不难了。比如以事件发展为序文章，往往以发生、发展、高潮、结局为序，各部分自成一段；若文中有插叙或补叙的，其作用是为了充实上段与上段合为一段，是为了充实下段与下段合为一段。至于概括段落大意和归纳文章中心思想，就更不难了：各段按内容概括的大意合起来就是文章的主要内容，从中分析作者通过这些内容是想歌颂什么、批判什么或说明什么，这就是文章的中心思想。

       上述教学方法，可用“十六字提纲”表述。即：“教给方法，提出问题；先练后讲，以教导学”。具体说来，教师要求学生学习什么知识，就先把学习这方面知识的方法教给学生，然后围绕所学内容拟定一系列问题，让学生逐条思考回答，最后教师再结合学生的答案分析讲解，纠正错误以教导学，从而让学生在自行释疑解难中学会知识。总之，我不再把“教学”视为“就是教师把知识传授给学生的过程”，而是注重交给学生自学的钥匙，让他们手握钥匙去自行开启知识的大门。

       会后，老万把我约进教育局他的办公室里，给我泡了一杯茶，面对面无拘无束地进行谈心。他先肯定我的“教法”构思新颖，效果显著，值得推广。接着他又说：“不过目前绝大多数教师都是按传统教学方法进行教学，走进课堂，老师讲，学生听；老师抄，学生记；老师广采博集，学生死记硬背的现象普遍存在。我们想转变这种传统教学观念，难度是很大的！唐代韩愈曾写过一篇《师说》，文中重点强调老师的“教”在教学活动中起绝对作用。此文其实质就是“传统教学观”的理论依据之一。”我接口说：“韩愈一生厥功至伟，尤其他推崇古体散文，开创古文运动之滥觞，被后人尊称为‘唐宋八大家’之首，真可谓受之无愧；但他在《师说》中所谓‘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之说教，实在是误人不浅！（学生）有困惑而不请教老师，这些成困惑的问题（真的）就始终不能理解了吗？陈景润废寝忘食攀登科学高峰，成为世界上摘取“皇冠明珠”第一人，显然是自行钻研结出的硕果而不可能是请教老师所得；倘若是请教老师所得，那么攻克“哥德巴赫猜想”难题的人应为其师，这颗明珠就轮不到陈景润来摘了！”

       “是的，常言说‘学问学问，一半靠学，一半靠问’，这说明学生离开老师也是可以学到知识的。”接着老万开始评古论今：“要论谈教学方法，韩愈远不如孔子。‘子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而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孔子说的是：不到（学生）苦苦思索而不得其解时，不去开导他；不到学生想说却说不出来时，不去启发他；给学生例举东方，他却不能推知西、南、北方，便不再教他了。这证明孔子在两千多年前就注重‘内因’在教学活动中的作用了，可现代人却多忽视孔子的这一宝贵教学经验。”随后老万又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给猎人一些猎物不如给其一支猎枪。”说到兴头上，他还列举了母鸡和老猫引导子女学习谋生本领的鲜活事例：母鸡教小鸡觅食，不是把米直接喂进小鸡口里，而是用嘴壳衔着米粒“嗑嗑嗑”地把小鸡们引诱到身旁，故意把米粒丢到土里扒土盖住，然后用脚爪来回刨土做觅食示范，引导小鸡们自食其力。老猫教小猫捉鼠，不是把鼠咬死喂进小猫口里，而是把活鼠捉到面前，用脚爪掀老鼠逃跑，当着儿女的面猛扑上前捕住鼠，然后再次掀老鼠逃跑，以身为则再做捕鼠示范，最后让小猫自行训练，直到把老鼠玩弄累死，母子才共享美餐。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那天，老万助我进一步提高了对教改方向的认识，让在下受益匪浅！

       双方交谈至此，老万起身给我加开水，边加水边问我：“你为何会产生这样的奇思妙想？”我回答：说来话长，我1959年在镇一中读书时，开初是杨崇仁老师教我们的语文课。他的教法是先照本宣科读讲一遍课文，然后是把文章的时代背景、各段起始点及段落大意板书上黑板，接着又板书中心思想和写作技巧，要求学生熟读记牢这些内容。一天在课堂上，老师问大家：“我的这种教法，你们感觉好懂不好懂？”“好懂！”同学们齐声回答。这时我举手得到老师允许后单独回答：“老师的这种教法，确实很好懂；但要让我独立去分析理解一篇新文章，就一摩不硬手了。”同学们顿时哄堂大笑——我估计是笑我口无遮拦，不善恭维。老师不笑不气，也没有批评我。可我心中却从此滋生一个愿望：将来我若从教，一定要教会学生自行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让他们逐渐步入无师自通的境界。

       同年9月，本人被县教育局评选上北京考察学习。同行13人，如今只记得其中的晋方志和王培基两位老师了。我们从镇雄出发那天，老万一直送我们到镇雄油炸街汽车客运站。他把我们集合到车站边柳树下，嘱咐我们：“你们今天到威信后，可参观一下‘扎西会议纪念馆’，然后买好明天从威信到四川成都的车票。明天到成都后，重点游览一下武侯祠；本来四川峨眉山、都江堰、乐山大佛都值得游览，但为了节约时间游览北京、南京、上海、苏州、杭州，就不要在成都多耽搁了。”他接着又说：“你们在成都玩一天后，下午买好去陕西西安的火车票，第二天到西安参观大雁塔和兵马俑，第三天游览华清池。华清池背面山上有个“卧虎石”，是西安事变时蒋介石从“捉蒋亭”后面窗户翻出，爬上半山的藏身之处。大家可以上去看一下……第四天从西安出发，经山西太原看下市容市貌后，直奔河北省阳原县。我们已经同该县教育局取得联系，你们到那里后，教育局会派人领你们去城关某小学考察。人家介绍经验时，要尊重人家的劳动，人人都要记笔记，回家后各自要向所在学校写《考察报告》。”接着他又说：“在阳原县考察结束后，下午直接买火车票经张家口、过八达岭到首都北京火车站，从天安门广场乘地铁到苹果园出站，在那面住宿费要优惠些……”他沉思片刻又说：“在北京主要参观故宫、游八达岭看长城、逛长安街品尝北京烤鸭，用完餐后要盘点人数，不要让同伴走“闷山”掉……”眼看要到班车发车时间了，老万最后补充说：“游完北京游南京，游完南京不要去上海，先游苏州、杭州，然后再去游上海。游完上海，从上海往江西南昌、湖南长沙、贵州贵阳、安顺、水城、赫章方向回家。好，祝你们旅途愉快、一路平安、凯旋归来！”尊敬的读者诸君，人一生会接触若干领导人，但对下属如此关怀备至的，恐怕不多见吧！

       1984年3月，我家在中屯大队由泼机公社分出另建立一个乡，同时成立中屯乡教育办公室。乡教办成立之日，教办主任朱德渊老师特意派专车到县教育局接老万到中屯列席会议。老万到了中屯，一下车就清问我的名字，问我到会没有？有老师把我喊进办公室，老万一见我就起身紧紧握住我的手嘘寒问暖，然后问我教改进展如何？。“说来惭愧，”我不好意思地说，“已经停止教改试验了。”“为何要停止？”“因为小学阶段和高中阶段都是由老师向学生直接传授知识，仅初中阶段引导学生自学，前后教法不统一，学生初中阶段掌握的那点自学方法得不到进一步深化训练，到了高中要不了多长时间就又养成依靠老师传授知识的‘惰性’了。”我说这样的泄气话，以为老万会批评我，不料他却安慰我：“近些年的教改之风逐渐停止，原因就在这里。就目前情况来看，要上上下下统一推行某种教学方法，近似于幻想；不过，凭我们个人能力无法办到的事，就不必去想它了。”随后，老万站起身从墙上拿下帆布挎包，从包里掏出两本书递给我，说：“这两本书，一本是《教育学》，一本是《心理学》。无论你用什么方法进行教学，这两本书都派得上用场，努力去钻研、去实践吧……”

       那两本书，对教师确实大有用处。我至今已退休22年，随着年龄的增长，大部分知识已退化，可那两本书书上说的“人成才的四个基本因素”及“艾宾浩斯遗忘曲线图”，我至今还记得其含义：人成才的四个基本因素是：遗传素质（父母遗传的天资）、环境（家庭环境和社会环境）、教育（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学校教育又包括优秀的教师和科学的教学方法）及个人的努力。这四个因素虽然会互相影响、互相促进、互相制约，对于个人的成才而言，缺一不可；但值得我们注重的是，后三个因素可以自行调控，择善从之。而“艾宾浩斯遗忘曲线图”，则是一种十分有效的记忆原理。这种理论告诉我们，知识的遗忘不是呈直线下降，而是最初阶段遗忘速度快，随后逐渐减慢，到一定时间后就几乎不再遗忘了。所以，学生初获得知识后要及时组织他们多次进行复习，最终可以将所获知识牢固地储存在大脑中，形成稳定的知识存储。这种记忆理论运用于教学中，可以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老万出生于1931年10月，笔者出生于1944年10月，他刚好大我13岁。假如我60岁退休，他也只有70多岁，我原想待自己退休后再把他请到家里叙叙旧，不料，1987年11月，他却因病逝世，享年56岁，离开他深爱的工作岗位和他的亲友们。老万，我——一个教育战线的小兵，由衷感谢您多年来对我无微不至的关心和帮助。下面以小诗一首，寄托余之哀思：

               七绝·怀念老万（新韵）

       寒来暑往数十秋，备至关怀记心头；

       笑貌音容常闪现，满腔思念空悠悠！

               2024年7月26日落笔于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