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育
当我穷困潦倒,居无定所,对糟糕的生活充满失落抱怨情绪的时候,有幸在孤儿福利院谋得一份还算不错的差事……那时我坐在福利院门口的台阶上接受了张先生递过来的一份免费午餐,然后这个慈祥的烟斗不离身的小老头低下头问我是否有意向留下来照顾这里的孩子们。我当然求之不得。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他收留了我才对,在这里我没有领取任何薪水和津贴,但包食宿的待遇,也省去了我在外头的操劳奔波和风餐露宿。我悉心照料孩子们的生活起居。每逢周末,更会有青年学生来做义工义筹。这点让身为院长的张先生欣慰不已。
作为市内唯一一家公私合营的孤儿福利院,这里的物资条件还是相当不错的。在经济萧条,人口老龄化日趋严重的年代,我甚至不排除有家庭私自将自家孩子托付到福利院照看。张先生来者不拒,不仅如此,我们还偶尔接济布施无从可去的街头流浪汉,正如我之前的境况。张先生无疑是个大善人。
在此期间,我们意外收到了几笔数额不菲的外界私人社团的捐赠,这自然也成了福利院近年来经费充裕的最好佐证。他们大都是曾经从孤儿福利院走向社会的佼佼者,事业有成,行事低调,喜欢谈论哲学和莎士比亚,渊博的学识让我惊诧不已。
课间,我喜欢坐在台阶上一边看着院子里的孩子们嬉戏打闹,懒洋洋地晒着午后温暖和煦的日光,我似乎从来没有过如此安逸而无所求的日子。
“有时候我在想……生育和养育孩子虽然在长期看来是有利的,但在短期内毕竟是一件很耗费时间和精力的事情。”那会儿,张先生抽着烟斗在我旁边坐下来说,“违反人类希望一直玩耍和享乐到死的天性,不是吗?”
他在台阶上悠闲地磕了磕烟斗。
“为何这么说?贪图享受和安逸不正是人类的天性,无论男女。”我接过话茬。
“配额生育隔离了性与生殖的关系,性不仅仅是为了生殖繁衍后代,更多的是为了个人的快乐,人们疯狂追求性的快乐却将他们多余的孩子托付给我。”张先生抽了口烟叹气道,“首先我得毫不谦虚的说,我们具备这方面的条件,你知道的,全靠那些走入社会的孩子们的慷慨支助。他们常怀感恩之心,我无不为之骄傲自豪。”
“我知道这个事,但那些家庭又是怎么通过审批的。”
“通过必要的流程,算是台面上走了个形式,政府也乐得睁只眼闭只眼。我之所以乐意这样做,不瞒你说……我得达到一些目的。”张先生若有所思道,“对了,你应该了解过那些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们吧!”
“当然,他们事业有成,全靠您的培养,尤其他们渊博的学识令我印象深刻。”
“这些孩子是我继续工作下去的动力,有机会的话我正式给你引见一下。”张先生说。
“荣幸之至!”
中秋节前夕,张先生口中引以为傲的A先生,B小姐特意从外地赶来与张先生团聚。他们衣着体面光鲜,应该在社会上有一些地位。安顿好孩子们就寝后,我们一块吃了顿便饭。回房前我们在外头的大厅聊了一会儿天。
“我们之前见过一面,但我不记得你在这工作多久了。你来之前是做什么的?”A先生问我。
“我没有工作,但喜欢与孩子们相处。我感谢张先生留我在这里做事。”我如实回答。
B小姐搭话道:
“这点非常关键。老先生不久就要退休了,留你在这做事应该有让你接替他工作的意向吧!”
“是这样吗?我可毫不知情。”我看向张先生,他依旧抽着他的烟斗,“您没跟我说过您要退休啊!”
“她说的没错,我是快要退休了。”张先生点头承认,“今天正好就这件事与你们商量。”
“您说过的,这是您毕生的事业,这让我受宠若惊。”我摊手道。
“你要是乐意的话,我倒很荣幸。你能胜任这份工作。”张先生笑道。
“不不,我得考虑一下。”
A先生打量着我说:
“既然决定了……我们还是相信老先生的眼光。”
我察觉到他与张先生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
“在正式接手这份工作前,我得告诉你一些实情。”A先生跟我说,语气突然严肃了许多,“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家孤儿福利院的存在是为了掩饰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当然,为这里的每一个孩子提供尽可能好的生活环境也是我们正在做的。”
“你的意思是……这其中还另有隐情。”
我莫名的反感他的说辞。我想不出福利院除了给无家可归的孩子们留下一个尽可能完整的童年外,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
“你多心了,不会让你有任何有损道德方面的顾虑。”B小姐插话道,“想想这些年我们为福利院的孩子们所做的种种,还有什么可让你置疑的。”
“我先声明一点,在这之后,你得签署一份保密协议,并将得到应有的酬劳。”A先生补充道,“人类对永生和知识的渴求确实感染了我,不得不承认……”
“你说笑了,没人能实现这个荒谬的愿景。”我打断他说。
“我要讲的正与此相关。”他耐人寻味道。
我转头看向张先生,他仍旧一言不发低头抽着闷烟。
A先生又说:
“试想一下,你希望通过何种途径实现永生,意识转移或者通过修改基因密码克服细胞衰老与新陈代谢的难题……”
“不,我无从知晓。”
“真难为你了,就像人类永远无法想象一个不存在的物体,毕竟有些事情远远超出了人们的认知。”A先生说,“我知道一种古老的雌雄同体的智慧生物,他们善于隐蔽和伪装成人类的模样,其文明起源至少可以追溯到中生代晚期与恐龙同时代的白垩纪。是的,无论如何,他们仍属于地球文明,远远先进于人类的鲜为人知的高等文明。这些生物通过生育后代,获得自我意识的转移,包括他们大脑积累的经验、知识和记忆。这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永生了,肉体的衰老和新陈代谢在此变得无关紧要。”
“具体的生育后代是指什么?”我问。
“这不难理解,我这么说吧!生育的后代就是他们自己,无论肉体如何改变,他们感受到的仍是他们自己。这一点与人类和自然界其他生命繁衍后代的方式有本质意义上的不同。”A先生说,“他们的意识和记忆通过繁殖得到转移,像蜕变……肉体获得新生。更可怕的是,因为世世代代知识和经验的积累,他们的能力和认知已变得相当惊人。一个自我意识延续了几千万年的生命体,无异于上帝的存在。这么看来,着实有点让人难以置信。”
“这是怎样一种不可思议的生物。”我吃惊道。
A先生淡淡地说:
“我刚才说了,他们雌雄同体,到了年老重生的关键时刻他们有且只能生育一胎,毕竟你不能把他们的自我意识和千秋万代积累来的知识和经验剖成两份或者更多份遗传下来,那样会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
“但有一点,我想象不出自己与自己交配有什么欢愉和快感可言。”我莫名的心生厌恶。
“手淫自慰的快感不一样令人难以自拔。”B小姐反驳道,“何况自然界雌雄同体的生物不多得是。”
“彼非鱼焉知鱼之乐。”A先生指着我说了句。
“那倒也是,所以说……两位就是所谓的雌雄同体生物吧!”
“是的,我和B小姐是其中的两名成员。”A先生承认,“我们种族的数量并不多,而且是秘密寄居在地球的各个角落。抱歉,这已经涉及到机密了。有什么困惑吗?”
我不由可耻地想象他们遮掩在衣服下的两套生殖器。
我们相视沉默了一会。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秘密。”A先生继续道,“别忘了,我事先声明了,你得签署一份保密协议。”
A先生示意了一下一旁缄默的张先生,小老头起身离开了片刻。几分钟后,他拿了一份文件进来。
B小姐在一旁用并不友好的口吻提醒我:
“在上面签上你的名字后,你作为福利院新一任院长的身份开始正式生效。这份协议能束缚你守口如瓶。如果没考虑清楚的话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到时可别问我们是否有办法消除你刚才的记忆。”
“既然你们告知了我实情,我似乎也别无选择……乐意效劳!”我大笔一挥在文件上签上自己的名字,“还有,你们之前允诺我应有的酬劳,能否详细说明一下。”
B小姐解释道:
“在此期间,我们会对你的身体实行基因改造,让你寿命达到至少500年的上限,协议上有写,你认真看一下。协议第九条规定合同期限是不少于500年,这需要我们相互履行承诺。”
“这么说来,我得为此服务500年?张先生您之前也是吗?”我看了一眼张先生说,“我倒希望你们有法子让我永生下去。”
“我们不能让你获得雌雄同体,恕我们无能为力。”A先生说,“如果行得通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否认道,不失尴尬地笑了笑。
“基因改造技术吗?”B小姐反问,“在我们的知识范围内,细胞衰老不可避免,500年算是我们能力范围的极限了。”
“看来你们也有技术瓶颈。”
“是的,我们并非无所不能的神。”
“那么,除了与自己,你们是否还与另外的同类交配。你可以理解成偶尔尝试新事物之类。”我突发奇想道。
“当然,在安全措施到位的前提下还是可行的,不然势必将造成基因遗传萎乱,意识无法顺利转移。”A先生说,“这是我们明令禁止的。”
“原来如此!恕我冒昧了。”
“希望我们在今后的合作生涯相处愉快。”A先生起身说,“我们会想办法定期销毁伪造你的户籍档案,方便你在世上的生活常态,这点你无需操心。另外,你还可以享受额外的休假福利,不然也不会有人替我们死心塌地做事。”
我们握了握手,互道晚安后,他俩提前回房休息了。张先生叮嘱我务必保管好协议书,并谈及了还有一些交接事宜待处理。
“在这里地下室的某一个房间,有他们的秘密孕育基地,他们会定期过来蜕变新生,而且需要长时间的护理。我现在不妨带你去看一下。”张先生从抽屉拿了钥匙说。
我跟在他后面下了楼。
“他们为何不亲力亲为呢?”
“因为他们喜欢游历世界,探索未知却不善管理。”张先生回头说,“我所说的世界可不止在小小的地球那么简单,按他们的科技水平,造一艘飞船飞出银河系也不见得大惊小怪。天晓得他们是怎么想的。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需要人类护理人员的帮助和用以伪造身份的地方,在孤儿院的身份足以让他们做到隐姓埋名。”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张先生打开地下室一个隐蔽的房间,顿时明亮的光线倾泻而出。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里面正是人类渴求已久的对永生的夙愿,于是,我闭上眼屏息凝神,虔诚感受生命的蜕变重生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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