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stworld》| Free will is not free

“Free will is not free”作为第三季的标语,赫然写在《西部世界》的海报上,评论者大多把它解读为两个意思,一是自以为自由的人类其实没有自由意志,二是真正有自由意志的AI永远也无法获得自由。

从古至今,人类对自由的探索,有如人类对美的探索,走过了拿着尺子去丈量,到寻找心灵美感的过程。在哲学家那里,强决定论者、自由主义者、相容论者对自由的解读各有千秋。而在影片中,人类丧失自由意志是由于罗波安系统的存在——编写者通过系统,利用大数据预测每个个体的未来发展轨迹,将社会边缘的威胁者、游离者,一一抓捕,以此延缓人类物种灭亡的时间。

罗波安系统的预测,根本上是阻碍了底层人士通过自己的努力向上流社会流动的机会,让人们在奋斗里享受虚假的希望带来的欢愉,最终不自知地走向预写好的沉沦。

其实,用先进的科学技术,来剥夺人类自由的权力,早就不是科幻片里的想象。

美国在2012年至2015年在10个警察局做了通过大数据预测犯罪的实验,结果让警察们欢欣鼓舞——被大数据预测的犯罪三分之二真实的发生了,同时警方还通过大数据的运用,提高了抓获犯罪嫌疑人的几率。

不难看出,先进的科学技术,让人类因此受益的同时,也让我们的思维方式有迹可循,让我们的选择得以被预知。这就导致如果我们在生活中轻易地表达自己的意志,个人隐私将会被不断的泄露出去,我们的人生将处在被大数据设计的状态,而如果我们为了遮掩自己的本质,在生活中慎言慎行,不自主地做出许多选择,那个体势必成为现实的傀儡,慢慢丧失生而为人的真实感。

上世纪初,晏阳初将“免于愚昧无知的自由”视位“第五大自由”;

几十年后,索尔仁尼琴注意到了人类应该拥有不知情权,于是乎,有学者把“免于被倾倒信息垃圾的自由”称为“第六种自由”;

那么在21世纪,当那些无论是写在纸上还是涂在墙上的标语,都不足以撼动大众视觉的时候,我们是否该定义出“第七种自由”——“不被大数据追踪预测的自由”?

在第一季中,“西部世界主题乐园”里有大量仿真接待员,为游客们提供各种服务,他们被设置了固定的故事线以供游客探索, 并且被赋予了所扮演角色的一切人类知觉、情感,以满足参与者各种隐秘的欲望。

此时的乐园之外是人们被道德和法律所约束的有秩序的生活,而乐园之内,则充斥着接待员无助的尖叫、无用的反抗,富人参与者所施行的残暴的杀戮、随意的性交。

然而到了第三季,当园外的人们试图打破大数据的预测和牵制,掌控绝对自由意志的时候,一切文明和秩序都被打破了,城市开始走向毁灭,人们相互争执残杀、毁坏街道、抢劫商店……

拥有了绝对自由意志的人类像《巴别塔》里充满了高度创造力和随意享乐性的男孩儿,暴露出了人性恶的本源和对暴力的渴望。

弥尔顿的《失乐园》说,“上帝赋予了人类自由意志”。

与其说,自由意志既是上帝送给人类最高贵的礼物, 不如说,那是上帝对人类最严格的考验。

人类,正是经受了一次次地考验,一次次地物竞天择、优胜劣汰,建立道德,制定出法则,创造了现有世界的顺序和条理,显然,抛弃了固有的顺序和条理,现代人就与具有兽性的原始人毫无差异。自由意志如果被纯粹建立在无知无识的基础上,尚未开化般的自由就成为被追求的目标,随心所欲便成了指导人类行为的唯一法则,其结果必然是灾难性的。

“In this world, you can be whatever the fuck you want.”

或许,下一季里的德洛丽丝们真能够于此创造出一个崭新的世界,然而这些看似拥有自由意志的AI个体,为了建立秩序,势必将继续模仿人类衍生的方式,最终,他们又不得不效仿人类定义罪恶,划分奖赏,规划等级。如果说此时的罗波安系统只是人类变态集权发展到顶峰的标志,那么我相信终有一天,德洛丽丝们创造的社会也会面临相同的窘境。

毕竟,社会变革并不是简单的物种更替,世界也不会仅仅因为某个对立面的消失,就开始朝着好的方向走。自由与约束该如何保持平衡,自由意志存在的价值与边界又是什么,这些问题的答案似乎远远不是以传统社会的灭绝为代价就可以得到的。

柏拉图曾用文学性的叙述提出了“洞穴喻”的设想——有一些小人们犹如囚徒般被束缚了手脚,只能面对着洞穴的后壁, 他们的身后有一堆火和一道矮墙, 只能看到投在后壁上的由木头、石头等材料做成的假人假兽, 他们认为影子就是真实, 直到某个人挣脱绳索走到了洞外看到了世界的真实, 才发现自己先前所看到的都是虚假的。

剧中的一幕足以与之媲美:自以为获得自由的接待员看到眼前绿草如茵的“伊甸园”幻象,争先恐后地向入口涌去,却不知道前方是千丈悬崖,在他们双脚踏入“伊甸园”的那一刻,他们那所有不切实际的爱情、炽热的理想,都伴随着那软塌塌的躯体成为了一串冰冷的数字,流入控制中心的接收器。

我不想简单地以科技之名定义这一悲壮的场景,确切地说,我更愿意视其为忠告,即不要盲目地追求某个固化的人生理想,不要盲目地信奉普遍的真理,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道路的权力,每个人也都有属于自己的信仰。

至少,在启程去那个所谓的“伊甸园”时,我得问问自己,那里究竟是不是我真正想要到达的去处,正如当我面对这个被物质和价值观紧紧包裹着的世界,也要问问自己,终点的、那些即将耗尽我珍贵一生的物件意义何在?

固然,奋斗的青春是美丽的,追逐的青春也是美丽的,假使有一天,我要选择压抑自身的欲望,那么我也应该被允许继续压抑,因为我的欲望薄弱到可被压抑,因为压抑者和奋斗者同样篡夺着自己欲望的领地,统治着不甘的灵魂。

“权力是要清除一切恶臭和痛苦,而荣耀是要让恶臭的人有权恶臭,痛苦的人有权痛苦,弱小的人有权弱小,污秽的人有权污秽,懦弱的人有权懦弱”,这是格雷厄姆·格林告诉我们的道理。

一个荣耀的人应该允许自己与众不同。

一个荣耀的民族应该允许有人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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