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朵秋天开的花

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95期“图文”专题活动之一

我是一朵秋天开的花，我在春天被种下。春天时，一只小鸟衔着我的种子，它飞到此处，张开嘴叽叽渣渣与同伴说话，把我落在此处，它又飞走，忘记带上我，我大声呼喊，不要丢下我，我不想独自在砖瓦片中生长，这里会很渴，我会长不大，可它扇动着翅膀，那么灵活，那么迅速，风吹散我的声音，它没有听到，我被遗忘在此处。

我顺着砖瓦缝溜到最深处，那里终日见不到阳光，也不能被春雨滋润，我静静躺在那里。听到人们说，今年老天爷过得太开心了，不想用它的眼泪滋润大地，大地干旱，寸草不生，庄稼被晒得枯萎，小溪被晒得干涸。我终日躲藏在阴暗角落里，很幸运没有被晒干，身上还保留着出生时的水分，我静静蛰伏着，等待时机到来。

我时常听到远处的狗叫，它整日不知疲倦替主人守好家门，我喜欢听这样的声音，证明我还活着。一只大公鸡经常在我头顶打鸣，它拉的屎顺着缝隙落到我头上，这味道差点把我臭晕，但我知道，我的长大需要它的滋养。我努力伸长身子想要看看它，可我只是一粒种子，无法看清，我想要感谢它，但它打完鸣就走，根本听不到我微弱的声音。

曾有个小孩，爬到房檐上方，它揭开那片盖住我的砖瓦，我看到一个漂亮的男孩冲我微笑，我终于看到明亮的世界，一丝温暖的阳光照拂在我身上，但只有一瞬，我的头上又被阴影笼罩。他又揭开旁边的瓦片，可是那与我无关，我听到他说话的声音：“咦，这里有个大虫子”，我看到一个小棍穿过虫子的身体，它被一分为二，瓦片又被盖上。 

我等待春雨的降临，没有等到，等待夏雨的降临，没有等到，我在想，我是不是一颗死去的种子，我根本长不大，我是被世界遗忘的，但我却那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有一对情侣在我旁边约会，我听见他们酒杯碰撞的声音，清脆而充满爱意，给我寂寞单调的人生注入一丝轻快。我听见他们喝完酒后吟诗的声音，带着醉意，带着缠绵：

你那美丽的面容，

犹如太阳，

炙烤我的心。

你那清亮的声音，

宛若春雨，

抚平我的愁。

你看天上繁星，

多得数不清，

就像我对你的爱。

你听夏夜蝉鸣，

悠扬而热烈，

那是我对你的念。

清晨我坐在窗前，

鸟儿来拜访我，

我对它诉述昨夜思念你的梦，

让它带给你，

你听到了吗？

我听到了，

我会在一个晴朗的夏夜见你，

于鲜花烂漫时，

让花香侵入你的灵魂。

我看到你如星星般的眼睛，

穿越我的心房，

我看到月光照耀下你的素影，

香丝萦绕在我梦里。

我想做你手中的残花，

用我的生命祭奠对你爱。

他们如痴如醉的吟诵，我被感动了，我多么想看看女孩的容貌，我觉得我也爱上她，我多么想长大，我愿意做她手中的残花，愿意把生命献给她。

秋天到了，我终于喝到了水，那是秋雨，带着凉意，带着秋风，我摇摇欲坠的长大，终于看到外面的世界。但我还只是一个小小嫩苗，我努力身长脖子才能从砖瓦缝中看到世界的微光。外面秋雨还在淅淅沥沥飘着，世界沉寂静谧，听不到一丝嘈杂的声音，一阵微风吹来，我感到一阵凉爽的雨飘落到我身上。一只飞鸟飞到我旁边，我认出，那是之前带我来这里的鸟儿，我呼唤它，我想让它看到我已经长大，但它只停留一瞬，又飞向远方，并未发现还躲在瓦缝中的我，它似乎在忙着筑巢，嘴里衔着枝丫，我看到它一趟又一趟，飞来又飞去。它应当在迎接新生命的到来。

我与世界的距离拉进了，我看到头顶上方有片软绵绵的云，感受阳光照射到我身上，看到火红的晚霞出现在天际，美丽的黄昏催生阵阵孤寂。微风的波浪拍打着我的脑袋，我又长大了，我的脸终于探出这片砖瓦缝。我看到一个面容姣好的面孔，他是那么年轻，他的脸一点一点在我面前放大，他的眼睛快要贴上我身体，我知道他在嗅我的味道，但我的花苞还未完全绽开。他的手在温柔抚摸我的头发。但又如此之远，仿佛隔着最广袤的空间在遥相凝望，我知道，他听不见我的声音。我多么想和他诉诸衷肠，但我发不出声音，我只是一个小苗儿。

他静静坐在我旁边，沉默着，直到天光愈发昏暗，我听见他手上钟表的滴答声，在我头上一圈一圈走着，将时间分割成如无数块，我在寂静中听见他的呼吸声，看见他紧闭的厚嘴唇一张一合，他仿佛在说着世界上最动听的故事，但是我为什么听不到呢？我感到一阵恐慌，但我可以清楚听到别的声音，风的声音，时钟的声音，却唯独听不到他的呢？

后来，我终于听到了，他将脸更加的靠近我，我明白，他在将故事讲给我听，那层朦胧的面纱被揭开，流露出柔和，温暖的低吟。

他说：“现在我又孤零零一人，没有人陪我吟诗，你已经离我而去，去向遥远的远方，我给你写信，告诉你我的思念，但是我不知道该寄向何处，我们的情感交流在这个秋天，随着梧桐落叶，随着秋雨，渐渐飘散，一叶叶，一滴滴。那些时光就像捧不住的水，在我指间流掉，我抓不住，得不到。”

我听出了，这是先前在我耳旁吟诗的男人，他的声音勾起了我曾经的回忆，我说，没关系，我来陪你，我可以陪你度过短暂的秋季，等我开出鲜花，我会出现在你手中，我也很寂寞，我可以用自己芬芳你整个秋天。

他继续说：“遇见你之前，我的世界是阴暗的，遇见你之后，你是如此鲜艳明亮，照亮我即将枯萎的生命。你乘着春天而来，长长的黑发带着满世界芳香，却赶在秋天到来之前离开，来不及说再见。在这里我们吟诵那些动人的诗句，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吗？我希望你在远方不要将我忘记。没关系，我现在已经成长，在冬天来临之前，在第一场雪降临之前，我会去到你的城市，我会带着鲜花去找你。”

他身上披着银色月光，像骑士穿着最俊美的华服，在他转身离开前，我看到他朦胧的泪眼被月光照亮。

我终于开出了花，我知道我开出的花朵是娇弱的，不起眼的，我独自在房檐上，享受世界馈赠给我的阳光，天空那一汪蓝色裹挟着无限宽广，远处的秋山与蓝色相接，云彩浮在山头，点缀出色彩斑斓的壮丽。消瘦的秋风夹杂着凉意，温柔抚摸着我，我尽情舒展腰身，努力生长着，想要开出更加艳丽的花朵。

我闻到丝丝缕缕烟火气从屋檐下飘出，听到阵阵欢声笑语在古老的围墙上发出回响，我弯不下腰去看这幅热闹的画面，只能静静感受这份喧嚣的生命气息。我知道这栋房子的主人回来了，他们在我到来这里时从不曾出现过，在我即将枯萎时，带来了人间美妙的乐章。

我看到一个画家，背着画板，在我旁边作画，看到画家用五颜六色的画笔，轻轻几笔勾勒出一抹遥峰，翠绿铺满整个山峰，一条狭窄的小路从山脚蜿蜒出去，尽头连着一座小屋，小屋两旁是高大的树木，树冠上方闪着银色，投射出黑黝黝的阴影。屋檐上有一朵娇小的花，孤独安静的挺立在那，微风吹弯它的脸颊，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红光。我知道，那是我的模样，它如我想象中那般，枯瘦却充满生机。

在最后一场秋风来临前，我看到了带我来到这里的那只鸟儿，这次她终于听到我的呼喊。她停在我的旁边，惊讶于我已经长成一朵花的模样。我说，再有一场秋风，我的花瓣就会凋落，你可以把我的种子带往更加广阔的天地吗？

她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