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同天 || 嵩岳笔记⑾ 我是天文爱好者

隆河的星夜,梵高,1888年

何人年少不做梦,

何人年少没犯过错误。

我为我年少未做完的梦,感到遗憾;

我为我年少犯过的错误,感到愧疚


周公祠后的院落深邃而宁静,深邃而宁静得有如我们远去的岁月,有如回想起那样的岁月还想去写下点什么的心境。

同同一蹦一跳地跑进那个院落里,明媚的阳光披洒在他的身上,他回眸望我,笑魇如花,豁了门齿的小嘴不介意地咧着,大人样地招呼我,快些跟上。如今的我伸出手,试图伸进到那明媚阳光里,但那里光芒灼目,有如一道光阴的门,将我们阻隔。我能望见门外的风景,但我已无力将它推开,因而我能看着那个孩子蹦跳着远去,欢笑着回眸,银铃般的笑声就在耳畔,但我无力追逐。

周公祠旁并没有那么个门,这是我反复对照当时的照片后才懂得的,那是我曾经的错觉,那时的我无意间就走过去了,过后便固执地以为,那里应该有一座门来区隔出一片新的天地。

周公祠后是一堵有些突兀得不对称的高墙,至少刚见到它时,我以为那是堵墙,很厚的灰砖城墙中的一段,我最初以为那是古人用来保护那个国保级文物的城墙遗址废墟。但走过它时突然间领悟,那不是城墙,那是高台,那不是用来保护国保级文物的城墙遗址废墟,那就是国保级文物它自己。

我之前所熟识的那国保级文物的影像,都是它的正立面,高台、长圭,对称到不容侵犯的神圣,而真正从它身边走过时,它还是比我想象得高大许多,宏伟许多。我叫住奔跑在明媚初夏晨光里的同同,和他说这就是我们要找的观测台。他说它象一段城墙,我说走到前边你就能看到它熟悉的样子了。

他说,“我没来过,我不熟悉这里。”

我说,“我也没来过,但我熟悉这里。”

他呲着小豁牙好奇地盯着我问,“为什么?”

我说,“我曾是天文爱好者。”

是的,我曾是天文爱好者,或许你都不知道天上肉眼能见到的星星是分成六等的,但我在上中学的年纪,就能叫得出北半球夜空中几乎所有三等以上星星的名字。

那时我家住在北京的郊区,晴朗的夜空里还能看到那么多的星星。为了能深入了解那些我能看得到的星星,我将平时微薄的零花钱攒下,订阅了一份专门讲述星星的期刊杂志,那份期刊的名字就叫做《天文爱好者》。

那个小孩

其实那是一份很专业的天文期刊,其中大部分文章都不是为我这样的爱好者准备的,我可能至今都看不懂上边的数学符号,但我就喜欢那本杂志,每当它到来时,我都视若珍宝,认真地去读我看得懂的和看不懂的各篇文章。

当然了,对我影响深远的,终还是浅显的那一部分,比如每月星象和趣闻轶事之类。我也是从那些趣闻轶事中了解到了一些古往今来的关于天文的人和事,并综合这些不太深入的了解,酌情地给自己定制一个符合国情的精神偶像,而那位被我膜拜的大师就是郭守敬。

为什么是郭大师?我自己也是说不太清楚的,或许是我们国家的古代文明里能拿得出手的天文学家并不多吧。也或许是,这位大师就曾在北京工作过,尽管那时的这里还叫元大都。

更或许是他盖了这么一座古代的观星台,那个少年时的我,不知道登封在何处,甚至还搞不清楚河南和河北的区别,更搞不懂什么是圭,什么是表,但却一厢情愿地认为,那就是一座神秘的空中花园,一个人上去,便可以指点乾坤,呼风唤雨。

或正因如此吧,这座观星台也便成了我心中的圣地,我曾在梦里无数次地描摹着自己,在夜深人静时,独自登上那座高台,走入湛蓝的夜空,走入浩渺的苍穹,操持着各式仪器,观星测宇,听漏计时,我想,那就应是我在那个年纪里所最为向往的未来了。

其实这样的观星台,我也有一座,就在自家的阳台上,那时家住六楼,是那个时代最常见的那种红砖楼的最高层,那时家家都有独立的阳台,不大也不封闭,它在父母卧室的一端,因而每月几次的夜间观测,都要向他们做项目申报,好在他们多会同意,只是会唠叨我不要太晚,耽误学习,之后便他们睡他们的,我观测我的。

那时我手头还有一支伽利略折射式望远镜,尽管现在我们国家最大的光学天文望远镜——LAMOST的中文名字,是以郭大师命名,但我相信他老人家是不会有此观星神器的,这也是我对大师仅有的一点骄傲所在。

那支伽利略望远镜也是我自己制作的,镜片从《天文爱好者》中介绍的厂家邮购来,镜筒是自己研究好尺寸,用牛皮纸一层层糊的,连糊纸用的浆糊都是自己熬的面糊,由于没有晾得干透,日子久了,那镜筒会隐隐散发出面糊自带的酸霉气,每当眯着眼睛贴近镜筒一端搜寻那些心仪的小星星时,那样的气息便缭绕左右,如今不经意地看到天上某颗熟悉的星星时,我鼻息间似都还能隐隐地嗅到那样的味道,仿佛它就来自于星辰。

有此郭大师都没有的神器,我探索的领域自然更要深空,我用它发现了,伽利略发明这样的望远镜时所能发现的东西,我看到月球上的环形山,也看到了木星的卫星,看到了秋季星空里仙女座华丽的星系M31,也看到了冬季星空里猎户座绚烂的大星云M42。

星月夜,梵高,1889年

我甚至都开始计划着去发现一颗小彗星,连要申报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它郭守敬星,但几乎就在那段时间里,我也发现了对面楼下二层一户人家里的小姐姐,她美若天仙。

那个姐姐有个奇怪的学习规律,她那屋的灯光,经常会在午夜时分亮起,在凌晨两点左右熄灭,这正好与我大部分的观测时间相吻合。或许是她太过自信于这个时间里暗夜的安宁,也或许是她根本不会相信这样的小区里,会有一位天文爱好者,因而那个小屋的窗帘总是大敞着,而她就坐在窗前的书桌前,安静地学习,桌上摆着书,也摆着盆小花,桌旁是她的小木床,朴素整洁。

我是通过光学观测手段发现的她,尽管影像倒立,还有色差,但我还是隔着她窗前高杨摇曳的枝桠,看清了她的面庞,那是张端庄秀丽的脸,总是低垂着伏案疾书,有时又似有浮想而凝视夜空,与我相遇。

我现在似还能想像出那样真切的面庞,如果将我从生活中或媒体中见到的各样美女的面庞都提取出来,我想那定能会汇聚成一条大河,但如果追溯这条河的源头的话,一定只会是那张面庞,它就在静夜里,孤灯下,小窗内,在芬芳的小花旁,在摇曳的枝丫后,在漫头的星斗下。

一个盛夏的午夜,为探究造父变星的光度变化,我再次携带着我的神器溜上了阳台。如今我已经记不得那个造父变星在哪个星座里了,但我能记得的是,那个高杨乱枝后的灯光再次亮起,刚刚沐浴后的小姐姐裹着浴巾躲进房中,之后她关上房门,坐在小床上细致地涂抹膏乳,浴巾滑落,美丽洁白的身体横陈向夜空。

我在夜空中发现了那个身体,那一时间里,我竟惊慌得差点把望远镜掉到楼下,强烈的好奇怂恿我将镜头再次指向那个窗口,剧烈的心跳,让有色差还倒立着的画面在乱枝间颤抖,尽管如此,我还是发现了异性的秘密。

如今想来,那一个个夜晚的观测中,我到底发现了什么了,我已记不得了,我有没有看到土星的光环、木星的卫星,我记不得了;有没有看到仙女座的星系、猎户座的星云,我记不得了。我当然更不可能利用这么简陋的设备去发现郭守敬号小彗星,但我劳记住了,我发现的那个美丽的身体,尽管我深感愧疚,但她却是开启了我对女性的认知之门,而那时,我也却是个天文爱好者。

这样两三年后,父母单位调房,我们搬离了那个有着神秘高台的六楼。新房间在低层,开放的阳台也在装修时被封闭了,自此我的神秘花园便消失了,我的天文爱好也只剩下了定期阅读那份依旧还在订阅的杂志里,这样又一年后,就连那份杂志也消失了。

我长大了,我不再是天文爱好者了,那个年少的我,消失在了人海中,而我也渐渐遗忘了,天上的星辰。

……

我走到那个院落的中央,面前便是那座观星台雄伟的正立面,青砖砌就的漫漫长圭,只抵脚前,没错,没错,就是这个样子,我熟悉的样子,我曾经多少次期盼着自己能走到这里,为了梦想……而真正走到这里时,我已经没有了梦想。

这个诺大的院落依旧空寂,同同早已经跑上了观星台,扒着墙头露出个小脑袋,远远地冲着我喊,“可以上来,爸,快上来。”

我也远远地冲着他喊,“那上边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同同有些失望。

“那里曾装满了我年少的梦想”,我肆无忌惮地高喊着,“因为,我曾是天文爱好者”。

那个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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