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主——聊斋诗译之一三七

燕人明允陈弼教，副将贾绾一文书。

洞庭适遇猪婆龙，将军一箭中其股。

有鱼衔尾不肯去，结果一起被捉住。

锁置桅间气息奄，龙吻张翕似求助。

陈生恻然请释之，携有金创敷患处。

纵之水中任浮沉，逾刻而没影踪无。

年余北归经洞庭，大风覆舟攀竹簏。

漂泊终夜被树挂，上岸又见僮仆浮。

极力引出已就毙，心中迷惘无处诉。

小山耸翠柳摇青，卯至辰时坐对孤。

僮仆肢体忽微动，扪之呕水顿然苏。

曝衣石上近午穿，饥不可堪枵肠辘。

越山疾行冀有村，才至半山鸣镝促。

适有二女乘马来，骋如天兵撒豆菽。

红绡抹额髻插雉，小袖紫衣绿锦束。

一臂青鞲一挟弹，数十骑猎皆丽姝。

男子步驰似马夫，问之答曰西湖主。

生述所来告之馁，马夫解粮嘱让路。

林中殿阁似兰若，粉墙环绕溪横阻。

朱门半启石桥通，攀扉一望台榭矗。

拟于上苑疑贵家，逡巡而入藤碍路。

香花扑人过曲栏，别一院宇多杨树。

山鸟一鸣花片飞，深苑微风榆钱铺。

怡目快心穿小亭，秋千一架一人无。

疑近闺阁未敢入，俄闻马蹄大门出。

生与僮潜丛花中，未几笑语渐清楚。

无何红妆拥女郎，短袖戎装十四五。

诸女献茗亭上坐，移时女起下阶础。

众扶公主上秋千，飞燕入云轻自如。

群赞公主真仙人，众扶而下笑满路。

生睨良久神飞扬，人声既寂徘徊出。

忽见篱下有红巾，喜纳袖中登亭书：

雅戏何人拟半仙？

分明琼女散金莲。

广寒队里恐相妒，

莫信凌波上九天。

题已吟诵寻故径，却见重门皆扃锢。

踟蹰无计返亭台，一女掩入惊唐突。

生揖失路望垂救，女问拾得红巾乎？

生曰玷染已涂鸦，女呼死无葬身处。

陈生失色求脱免，女曰今孽自断路。

女去生恨无翅翎，不久女又来陈述。

公主看巾无怒容，宜姑耐守勿攀树。

日已投暮饿焰烧，无何送来酒肉蔬。

女子挑灯婢提盒，女云公主馈食物。

徊惶终夜辰刻尽，女子又饷生求出。

女曰公主不言放，下人何敢擅放汝。

斜日西转女奔入，即言事泄王妃怒。

陈生大惊面如土，忽闻人语杂沓步。

女子摇手赶紧躲，数人持索闯入户。

一婢熟视问何人，闻知陈郎曰且勿。

返身急去禀王妃，少间来曰妃请入。

战惕从之至宫殿，即有美姬揭帘呼。

上一丽者服炫冶，生即稽首请饶恕。

王妃急起自曳之，我有今日全亏汝。

即设华筵酌以杯，陈生茫然不解故。

妃曰君恩无所报，蒙君题巾息女福。

意出非望神惝恍，日暮一婢前禀复。

公主业已严妆讫，遂引陈生就新屋。

笙管齐鸣践花毡，门堂篱角皆笼烛。

数十妖姬扶公主，麝兰之气殿庭扑。

生曰幸得免斧锧，何曾敢望遇公主。

妾母扬江王之女，旧岁归宁偶游湖。

蒙君求情免流矢，又赐金创敷患处。

妾得龙君长生诀，愿与郎共连理树。

生问婢子何识我，君记衔尾小鱼乎？

妾怜君才不自主，生叹卿是我鲍叔。

走闻馈食者是谁，即是阿念妾心腹。

生问何以报大德，侍君有日再徐图。

生问大王今何在，征讨蚩尤昨远戍。

生居数日思家切，遣仆先送平安书。

家中闻知客舟覆，妻子缞绖年如故。

仆归始知生不死，音问梗塞漂泊苦。

又过半载生忽至，宝玉充盈成大户。

声色豪奢比世家，七八年间生子五。

日日宴集宾客多，或问所遇皆详述。

童稚之交梁子俊，宦游十年在南部。

归过洞庭见画舫，笙歌悠扬烟波暮。

时有美人推窗眺，目注舫中一丈夫。

科头盘腿坐船上，挼莎交摩有丽姝。

凝眸审谛是陈生，不觉凭栏大声呼。

生闻罢棹出船头，邀梁过舟喝一壶。

残肴满案尽撤去，顷之叫来婢三五。

进酒烹茗劝吃菜，山海珍错从未睹。

梁惊十年君大变，陈笑小觑穷文书？

梁问适共饮何人，陈曰携妻将西渡。

一言甫毕笙歌起，佳丽满前梁飘忽。

陈命侍儿进明珠，凭此不难购绿珠。

乃趣告别事忙迫，送梁归舟自赶路。

梁归即探陈生家，见生与客饮玉露。

因问昨在洞庭湖，陈君何以归之速？

梁述所见一座惊，陈笑仆无分身术。

陈后八十一岁终，八仙抬棺轻若无。

异史氏曰：

竹簏不沉有神助，红巾题句遇公主。

恻隐之心一念通，一身分享两份福。

福禄寿喜得一难，石崇有钱鬼难雇。

（原文2797字，译诗1509字，2024.8.17.0：10.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