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碟”,一个时代的记忆
知道有“看碟”这种说法的人恐怕都要奔六了吧!
“看碟”就是只能看不能吃的菜肴或果品,也叫“看盘”“看食”。这个“看碟”就是充数的食物,不能食用,再饿都不能吃。吃“看碟”是非常失礼的表现,谁吃谁丢人。
四十年前,小叔给我讲过一个从收音机里听来的有关“看碟”的故事:在那物资极其匮乏的年代,家里突然来了一老一小两亲戚,老的跟娘差不多,四十多岁;小的比“我”年幼,四五岁的样子。娘上窜下跳把家翻了个底朝天,好不容易弄了几个素菜。为了不失礼节,还特地从邻居家借来了一个大鸡腿。开饭了,小客人直瞅着桌子中间,几次要去夹那个大鸡腿,都被他娘用筷子狠狠地挡了回去。香喷喷的大鸡腿足有半斤重,油淋淋的样子,缀以红椒大蒜,煞是喜人。小家伙最终没有抵挡住鸡腿的诱惑,趁他娘盛饭的时候,一把夹了那鸡腿。等他娘发现时,鸡腿已经缺了个大口子……客人走了,娘心疼地把家里唯一的下蛋母鸡宰了,赔给邻居一个大鸡腿。
家穷怕来客,客来愁煞人。
我母亲勤劳能干、热情好客,在湖头屋场是出了名的。
偶尔来了客人,除几大碗蔬菜外,母亲常常要加两个菜:毛葱炒鸡蛋和辣椒炒肉。我曾看见母亲从床底下蓄水坛子里捞出几块肉,细细地切成一片一片,用红辣椒、大蒜叶炒上一大碗。吃饭前,母亲还要再三叮嘱我和妹妹:不要总在鸡蛋碗和肉碗里夹,要让客人吃。
小时候,家里每年总要请些手艺人上门做活:年前要请裁缝做衣服,冬天要请铁匠打制农具,请人加工薯粉皮。有时还要请篾匠编织篾货,请木匠打些家具,请弹匠加工棉絮。
每逢家里有做手艺的,母亲总会热情地招待。除准备茶歇的点心外,还要变着花样准备饭菜。母亲是个好手艺,简单的几个食材也会做得香甜可口。母亲的拿手菜是豆渣饼炒腊肉。家家户户过年磨豆腐,很多人家拿豆渣喂猪,母亲却化腐朽为神奇——在豆渣里掺些糯米粉、辣椒粉,发酵蒸熟定型,熏干成猪肝似的豆渣饼。母亲做的豆渣饼炒腊肉,色香味俱全,人见人爱,堪称一绝。
有时,母亲也会把辣椒炒肉、豆豉蒸肉、青椒炒油渣,换成豆渣饼炒腊肉或米粉蒸肉。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那吃了上顿愁下顿的日子里,一日三三日九,母亲也有捉襟见肘的时候。
记得有一年,家里请依凡两口子来家里做衣服。开工的那天晚上,母亲特意从石灰坛子里拿出珍藏了很长时间的粉子肉。席间,母亲多次劝两位师傅吃肉,还把肉夹到他们碗里,两位师傅推辞后又把肉夹回到菜碗里。见人家这么客气,我偷偷地把肉夹到师傅碗里,还用米饭堆在上面,师傅直夸我懂事。可不知为什么,师傅一走,母亲便骂我死蠢。
后来我懂了,那碗粉子肉叫“看碟”,可以循环利用,手艺人是不会动筷子的。日子艰难,大家都懂。
难怪过去有些人家一碗扣肉可以端一个正月。
小时候,拜年是过年的规定动作。 “初一崽初二郎初三初四走忙忙”,这是从古至今大多数人家依旧遵循的拜年安排表。
牛奶饼、硬糖珠、小花片还是奢侈品的时候,过年招待客人,六角盘内装的全是纯手工做的“土果子”:“兰花根”、“猪耳朵”、冻米糖、薯丝膏、黄腊薯皮、炒玉米……“正常情况下,兰花根”和“猪耳朵”是用菜油或茶油煎出来的。奢侈一点的话,油煎薯皮、油煎豆子也是有的。赶上年成不好,菜籽茶子歉收,过年的“兰花根”“猪耳朵”只能用干河砂来炒。
正月初一,屋场内人们互相拜年。大人知礼节、懂规矩,好招待。“坏小孩”来了,麻烦来了:他们要鞭炮要发烟,还专吃人家的“看碟”——牛奶饼、硬糖珠。
每次外出拜年,母亲总要反复叮嘱:不要饿鬼个样,抢人家的“看碟”吃!
几天前,在白金科的短篇小说《看菜》里读到了这样一个情节:在榆树沟殷家做活的时候,新徒弟在老木匠微闭双眼品酒时,不小心破了鱼身。老木匠赶紧制止,给徒弟说了一些饭桌上的规矩。吃完了饭,老木匠用筷子夹起那条鱼,翻个个儿,在盘子里摆好。于是,这条咸鱼又被来来回回地端了十多天。
……
“看碟”,一个时代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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