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山汉子

窗边刚透进一丝微光时汉子就条件反射般起了床。麻利穿衣时他怜爱地瞧了瞧枕头边的女人，见她此刻兀自甜睡，鼻翼处的那颗豆粒大的黑痣随着轻微的呼吸一起一伏，汉子摇摇头轻笑一下，伸手拉了拉女人身边歪至一旁的被角，随后推开房门来到院坝。

今天是个好天气。

汉子抬头嘀咕一声，他的心情也就好了许多——晴天赶山时视野开阔，树林中的山货寻找起来也就容易发现。半年前汉子心中的那个愿望让他不敢有丁点懈怠，他必须在天气好时多进几趟山，积少成多采集野生山货尽快卖掉，那笔实现心愿的在别人眼里根本不算回事的资金，说不定在下个月就能凑齐了。

匆匆洗把脸后汉子来到厨房，习惯性捶捶酸疼的腰身，开始忙活每日清晨必做的烦杂琐事。圈里喂养的两头猪正是添膘的时候，每顿要吃几大瓢用菜叶、苞谷面粉混煮的猪食，吃不饱时就会仰头怪叫。汉子将菜叶剁碎扔进大铁锅，然后添满水俯身烧火。接着汉子挪步到煤气灶前，拧动开关打火做三人吃的早餐。

此刻，隔壁卧室想起轻微的拐杖拄地声——患有腿疾的老太太准时起床了。

一切妥当时天光大亮，汉子去圈舍喂猪后进到卧室。在床上酣睡的女人不知何时挪动身子将头斜倚至床头柜上，汉子推门那一刻女人将热热的目光投射过来。汉子嘴角上扬咧嘴“嘿嘿”笑着，急步奔至床边小心抱起女人。

女人双臂环吊着汉子的脖子，轻声说：瞧瞧你，胡子老长了……也不知刮一下。

汉子咧嘴：怎的，嫌弃咱了？以前咱可是出名的帅小伙子……

怀中的女人笑了。

饭厅里，老太太拄着拐杖已将早餐端上桌，见汉子抱着女人出来，连忙将身旁放着的女人坐的那把轮椅扶正。

女人坐好后，望着身边的两人点头笑了一下，伸手拿起了桌上的筷子。吃饭时汉子对老太太说：今天估计回来得晚一点，妈您多费心照顾她……老太太边吃饭边点头，晓得了，你进山注意安全。

女人放下筷子问：今天要去哪？

邻村春花家……她说她家后山野生草药可多呢。

她家呀……女人欲言又止。

汉子瞧着女人的眸子，想了想开口道：你甭担心，咱会完好无损回来。

哦。

女人拿起面前的筷子时又道：忘记给你说，儿子昨天打电话说生活费快没了。

嘿嘿，好。咱马上给他转账。汉子道完掏出手机……

第一缕阳光射进院坝子，汉子开始收拾工具准备出发。春花家距此有十多里路，汉子用口袋装上大砍刀、短把小尖锄、一盒饼干、几张创可贴以及一只折叠齐整的大塑料袋。

戴好头盔启动摩托车汉子回头时，忽然瞧见敞开门的客厅地板上，坐在轮椅上的女人眼神复杂，竟然充溢着恋恋不舍之意。汉子心里悸动一下，喃喃道：咱晓得你在担心啥……咱不糊涂，等咱的愿望实现后，便会将你带在身边，免得你瞎操心。

邻村。春花家。

自丈夫出车祸去世后，春花第一次收拾得利利索索，好看的面庞浮现着难得的笑容。她早早将院坝子打理得干干净净，阶沿上堆砌的杂物不似往日杂乱无章，现在摆放得井井有条，让人看上去格外舒服。

赶山汉子来了。

出乎意料，汉子刚停好车子就一把扛起口袋急慌慌迈步进山，他甚至都没仔细看迎面走来的春花一眼。春花不乐意，张口说道：慌啥子哟，进屋喝杯茶再进山，大清早的林子里草丛间露水多，会打湿裤腿呢。

那能算回事？赶山人哪个还怕露水。汉子头也不回答道。

瞧着眼前渐行渐远的背影，春花呆站在院坝子里有点恍惚——往日里的画面在她脑海里晃动着，一时间令她油然生起恍如隔世之感。

——那时，赶山汉子夫妻俩和春花两口子在南方城市里的一家服装厂相遇，几人共同在车间流水线工作。一年后，高大帅气的赶山汉子由于活儿干得既快又好，且读过高中相对文化水平高，工厂里便提拔他当了组长。自此车间里几百女工对新组长刮目相看，有花痴的妙龄女工眼里常常泛起晃动的小星星。

说来惭愧，春花虽已结婚，不知怎么也对新组长上了头。既使丈夫就在身边，她的眼里尽是那个高大帅气的身影。

这是怎回事哟？咱可是结了婚的人呀，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春花常常在夜深人静时扪心自问，理智告诉她不可如此，但私底下看见汉子时又是小鹿乱撞。

那段时间，春花下班后去汉子夫妻俩宿舍串门的次数明显增多了。生活中谁也不是傻子，汉子的女人自然心里不爽，但她信任自己的男人，俩人是青梅竹马的恋人，感情之深是外人很难企及的。

女人很自信。

有一天，女人在车间上班时忽然晕倒在地。汉子慌了，赶忙向主管请假将女人送至医院。检查结果出来时汉子脑袋炸响了：女人患了严重的“脑血栓”！

接下来汉子请长假陪女人做了手术，命是保住了，双腿却再也站不起来了。几月后，汉子辞工拿上工厂给的一笔补偿款，带着瘫痪的女人返回了老家。

许多年过去，曾经高大帅气的车间组长，成了终日为家操劳的赶山汉子……

山梁边透过霞光时，春花在厨房里做晚饭，翻动锅铲时她听见院坝里传来摩托车启动的声音，慌忙奔出屋门时她瞧见，赶山汉子驮着两大袋山货绝尘而去。

一月后。

赶山汉子从镇上开回一辆崭新的带篷三轮车。

那天清晨汉子将女人抱到三轮车副驾驶座上，对她说：咱当年说过，这辈子会与你不离不弃。现在你该放心了吧，咱这段时间不去赶山采药草了，你陪着咱走村收废品，算下来你已经好多年没出来走动了……

女人眼神迷离。轻轻地，她将头靠在了他宽厚的胸膛。

就像当年他俩热恋时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