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缦帐中伸出来的红指甲和没有用处的白银

图：网络

标题长了些，但不是故意的，要说两件事。

话说那日俏丫鬟晴雯穿得单薄了些，偶染风寒，鼻塞，嗓子哑，发寒冷。按贾府的规矩，为避免传染，下人生病是不能留在府里的。贾宝玉便瞒着王夫人，私下请了胡太医前来诊病。

古人写小说通常喜欢白描，且不写心理活动，曹雪芹更是惜墨如金，关键处竟不肯多写一个字。我一时手痒，且将其留白之处填上。

男女授受不亲，年轻的女孩须回避，迎接胡太医的是个年长的嬷嬷。饶是资深美女，模样也是十分端正，胡太医刚从医学院毕业，没见过世面，不免多看了几眼。大观园内，景色宜人，胡太医少不得一路哇塞，叹为观止。少时，入得宝玉房中，于床前坐下。胡太医进门之前，早有嬷嬷放下暖阁上的大红绣幔，待胡太医坐定，晴雯从幔帐中单伸出手去。太医面前赫然出现的是两根指甲，足有二三寸长，尚有金凤花染的通红的痕迹。美女的指甲，美得惊心动魄！胡太医一时呆了。再看一眼，便产生了联想，口干舌燥不说，身体竟有了反应，老脸一红，赶紧夹紧了两腿。想再看，却不敢看了，再看就不会诊脉了。一旁嬷嬷见状，忙用手帕将晴雯的手盖住。

胡太医究竟想到了什么？后世的鲁迅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子。

鲁迅的说法一点也不夸张，那红指甲无疑比短袖子香艳、迷人。

对此，蒋勋也深有同感。他是这样点评的：大家通常会认为裸体很容易诱惑人，其实真正的诱惑是隐藏。如果说晴雯真的站在那里，大概也没有那么大诱惑力。蒋勋还说：过去的中医诊脉还有比这个更严格的，连手都不伸出来，只是牵一根红线，医生在好几米外靠这根红线来号脉。我觉得很荒谬，一个民族的道德最后竟变成这个样子，让人感觉不可思议，其实那条线的诱惑更大。正是因为这种礼教的层层设防，导致人心产生了更多的偷窥欲，这种欲望到今天仍无法遏制，因为社会从不给大家提供真正面对事物真相的机会。

有两个成语，一个叫“欲盖弥彰”，另一个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封建社会的道德家们其实非常愚蠢，或者说完全不懂得人性。这种道德洁癖流毒甚广，毁掉了一代又一代人的青春。

还有两个成语，一个是“少见多怪”，另一个是“熟视无睹”。坦率的说，我也看过A片，相信我们这一代好些人都偷偷看过。第一次看时，看得蠢蠢欲动，甚至有犯罪感，估计跟胡太医的感觉差不多；多看几回，便“无睹”，道，不就是那么回事么？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从禁书，到禁这禁那，没有偷窥过的，应该是极少数。无论是性还是信息，越是封锁，越是会激发人们的好奇心，越是开放，就越是“无睹”。例如减少，非要说成负增长，但人人都知道那意思就是减少，又何必欲盖弥彰。

说回贾府。胡太医开完药，不用给诊金，但那时候没有公交车，人家是打的——赶马车来的，得付车马费。袭人不在，宝玉不知如何是好，丫鬟也不知如何是好。嬷嬷建议给一两银子，怕少了面子上不好看。银子在哪儿呢？宝玉不知道，丫鬟也不知道，翻箱倒柜地找。终于找到了银子和称银子的小秤，却不知道怎么用小秤。贵族子弟，何曾干过这等小事。长期生活在一个封闭的世界，聪明人也会关傻，失去宝贵的自理能力。最后宝玉道：“拣那大的给他一块就是了，又不作买卖，弄这些做什么！” 

刘姥姥第一次进贾府，得了凤姐二十两赏银，说是可以用整整一年。宝玉呢，拿着银子也没用，何况三五两散碎银子，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上回晴雯跟他赌气，他就让晴雯撕扇子，还说：只要你开心，这屋里的东西你想怎么砸、想怎么撕都可以。

其实宝玉跟晴雯一样，都是被养在圈里。

还不如圈外的胡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