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认知革命（四）

书接前文。

获得集体共识的故事还可以被修修改改。

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

孟子对曰：“于传有之。”

曰：“臣弑其君，可乎？”

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孟子》

翻译翻译：

齐宣王问孟子：“商汤兴兵伐夏取胜后，将老东家夏桀流放；姬发（周武王）起兵讨伐商纣王（殷寿），商纣王在牧野决战中兵败自杀，有这些事吗？”

孟子回答：“历史记载中有这些事。”

齐宣王说：“作为臣子却弑杀君王，行吗？”

孟子说：“破坏仁的叫做贼，破坏义的叫做残。既害人又害义的叫做独夫民贼。我只听说姬发诛杀了一个叫殷寿的独夫民贼，没听说他弑君。”

齐宣王本以为自己可以套路孟子一把，没想到却反被孟子摆了一道。

商汤放逐夏桀，周武王讨伐商纣王，按中国传统叫弑君，叫以下篡上，叫犯上作乱。孔子也这么看，他评价称颂舜帝的《韶》乐时，说《韶》尽善尽美；他评价歌颂周武王的《武》乐时，说《武》尽美未尽善。

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矣。”谓《武》：“尽美矣，未尽善矣。”《论语·八佾（yì）》

舜是公认的圣人，在他的时代，天下第一把交椅实行的是禅让制度，而周武王是自取而代之。

对同样的事，孟子和孔子的看法不同。孟子的态度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王权来自于人民的信任，王要为人民谋福祉，如果国君不称职，可以废了另立，如果天子是暴君，可以杀，这不叫“弑”。孟子的这个看法太伟大了，最后那一句看似轻飘飘的话“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已完全突破了君权神授的思想。

作为孔子私淑弟子的孟子把故事修改了一下，下克上算不算弑君，是不是造反，不能死板地套教条，得看情况！所谓私淑弟子，是指没有正式行拜师礼，甚至可能连老师的面都没见过，但却真正继承了老师衣钵的弟子。学生孟子和老师孔子之间是这种关系，学生庄子和老师老子之间也是这种关系，这两对师徒都没互相见过面，两位弟子都没有死读老师的言行、老师的思想，而是继承并开发，各成一代大家。

武曌（zhào），大家更熟悉的称呼是武则天。“曌”这个字是她给自己造的，她的专属，日月当空便是“曌”。她把“君权神授”的故事改了一下，这个“君”既然可以是男人，那也可以是女人！于是，中国历史上有了唯一的进九五加尊号的女皇帝——则天大圣皇帝！

这个权力故事改得极其诱人，以至于唐中宗李显（武曌的第三个儿子）的皇后韦皇后想学婆婆，武曌的小女儿太平公主想学妈妈。不过她们都没学成，不但没学成，反而学得连命都没了！

金雀花王朝的约翰王穷兵黩武，横征暴敛，为了打仗天天张口要钱，天天暴力催收。英格兰的大小贵族和骑士们忍不下去了，于1215年联合发动了一场兵谏，占领了伦敦，强行逼宫。

欧洲的封建制和中国的封建制不一样，中国的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诸侯和天子之间是人身依附关系；而欧洲的是“国王的国王不是我的国王，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领主和国王之间是契约关系，领主可以宣誓效忠国王，也可以翻脸不效忠。上对下，有权力，也有义务；下对上，有义务，也有权利。

这帮强行逼宫的领主让约翰王在一张褶皱的羊皮纸上签字，纸上列了63条要求约翰王遵守的条款，条款主要内容为：保障封建领主和教会的特权，保障骑士和市民的利益。此时的约翰王不得不签了，王权不得不做出了权力让步。

贵为国王也不能肆意妄为，权力得被关到笼子里，受到法的限制，这就是闻名后世的《大宪章》，世界历史上第一个敢限制王权的文件，是现代法制的起源。

等等，中国的法家思想不是法制吗？商鞅、韩非推行的不是法治吗？

不是！且截然相反！

《大宪章》的核心思想是：没有人可以超越法律；而法家思想的精髓则是：没有人可以超越专制君王，这是人治的巅峰。

中国专制王朝时代，若君王任性妄为，哪怕是敢于直言进谏的臣子，也只能是搬出三皇五帝，搬出历代圣贤，搬出当今圣上他爸爸，他爷爷，他太爷爷……或者搬出反面教材，比如前朝亡国之君，来进行劝谏，而搬不出一纸《大宪章》。臣子的劝谏纯粹以道德礼法为依据，皇上要是认这些道德礼法，他就听得进去；皇上要是不认或不想认，灭臣子全族！灭十族的事，也不是没有过。

故事修改后，弹性变大，灵活性变大。

这些灵活的故事能组织起灵活的合作，改变世界！

重新讲一个能获得集体共识的新故事，原来的老故事会被推翻。

1894年11月24日，孙中山在夏威夷檀香山创建兴中会，提出了推翻君主专制王朝，建立民主共和国的革命纲领，他要给清王朝讲一个主题为革命的新故事。终于，17年后的1911年10月10号，辛亥革命在武昌爆发，故事成真！

袁世凯这个狡猾的投机者仗着手握北洋新军，趁机取利，就着武昌革命党的故事给隆裕皇太后、宣统皇帝娘俩儿声情并茂地讲了另一个发生在1789年法国大革命中国王路易十六被杀头的故事：

“那年冬天，就是当下这个时节，冷风一个劲儿地往人骨头缝里钻，天上还下着大雪。说起来就要过年了（他们法国人跟咱大清过一个年吗？），可这满城没有一点儿喜庆的意思，还透着一股子凄凉。断头台，就立在广场中央，铡刀的刀刃上，还结着血红的冰溜子。皇帝路易十六被绑着过来了，可怜呐！穿了一身单衣，冻得全身发抖！满城的百姓，都拖家带口的来看热闹。时辰一到，监斩官一声令下，刽子手把皇帝的头往铡刀下面这么一摁，冰碴子沾了一脸，就听着咔嚓一声，接下来……接下来就完了。”（《辛亥革命》台词）

这绘声绘色的煽情故事，听得隆裕皇太后心惊肉跳，脸色惨白，失声痛哭。1912年2月12日，宣统皇帝颁布退位诏书，清朝灭亡！在中国延续了两千多年的君主专制王朝彻底灭亡！

袁世凯在宣统皇帝退位之后，窃取了辛亥革命的胜利果实——中华民国大总统。

民主共和的新故事推翻了君主专制的老故事！

1915年9月，陈独秀在上海创办《青年》杂志（1916年9月更名为《新青年》）。他想通过杂志讲一个自主的而非奴隶的，进步的而非保守的，进取的而非退隐的，世界的而非锁国的，实利的而非虚文的，科学的而非想象的新故事。

1918年5月，鲁迅给《新青年》写出了陈独秀想要的故事——《狂人日记》，它被公认为中国现代文学的开山之作。

后来，文言文的时代，结束！

通俗白话文的新故事终结了学究文言文的老故事！

这些新的故事能组织起新的合作方式，改变世界！

推开经济世界的门，没有艰涩理论，没有烧脑公式，没有复杂计算，只有一路丝滑的故事，跨600万年人类史，把经济世界画出来给你看。

看世界、观社会、品人生、听故事，溜溜达达，洞悉经济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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