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唱堂会（郭艾晨）

作为演艺界分析人士，我好早就注意到《椒麻堂会》这部先锋电影。从有限的艺术海报看，它很注重空间造型和美学表达，具有强烈的假定性和表演性。这些正是我喜欢的艺术层面。炎炎暑假，在B站偶尔看到这部电影，我很快坐不住了，感觉磕磕碰碰，两天时间，才看到三分之二的内容。它竟然有179分钟的长度，真是叫人郁闷。

客观地说，作为一部先锋电影或者作者电影，它在内容表达和形式表达上是比较完整的，讲述了一个川剧丑角自三十年代至八十年代的人生经历，着力于回忆性评述和群像性展现，较好地建构了“平民史诗”“荒诞世界”的观念形态。与同类的《霸王别姬》《活着》等电影相比，该片更接近老舍《茶馆》的空间形态，集中于一个集约型空间，展现戏里戏外的众生相。而且，该片更接近置景电影的类型，注重奇异画面的营造，有许多风俗蒙太奇和杂耍蒙太奇，以此作为电影的艺术风格和重要卖点。可以说，该片是拽出来、拗出来的。

《椒麻堂会》最让人失望之处，是文不对题，虽然有几处口述了堂会的故事，比如邱福新妻子唱堂会的悲惨遭遇，但是总体上并未正视川剧堂会的主体情节，不免叫人提问：怎样唱堂会？堂会怎样唱出椒麻之味？该片既然借鉴了老舍的《茶馆》，就应该将主体空间集中于不同的堂会，以此贯穿主人公邱福新的一生经历。为了展现戏里戏外的众生相，为了展现众多的风俗蒙太奇和杂耍蒙太奇，该片将整个剧情切割得支离破碎，既无叙事的连贯性，又无时空的边界性。除了运用章回体的形式将整个剧情切割外，该片还运用幽灵回访、回忆的倒叙形式，而且中间的界限不予标明，像是设置迷局，以此挑战观众的审美神经。

正因为着力展现戏里戏外的众生相，展现众多的风俗蒙太奇和杂耍蒙太奇，该片贪大求全，无微不至，以致宏大叙事或者线性叙事付之阙如，叙事性很弱，由此带来观赏性不足。这种不足本可以通过主演的魅力来弥补，只可惜该片的主演似乎不善演戏，根本没有主演的气场与做派，甚至连川剧丑角的特点都未显示出来。导演、作者自以为大量的风俗蒙太奇和杂耍蒙太奇具有看点，可以补缺，殊不知电影过半，其他都是重复。此种置景电影的有效时间和最佳时长，应该是90分钟至100分钟，而不是179分钟，肥胖臃肿，让人绝望。

近些年来，一些年轻电影导演努力追求属于自己的电影故事形态和艺术语言，证明第七代导演的存在依据和艺术实力，而且屡屡获奖。比如毕赣的《地球最后的夜晚》，胡波的《大象席地而坐》，电影几乎都是拽出来、拗出来的，艺术格调几乎都是沉闷压抑的，甚至长达将近240分钟。为了维护自己的艺术理念，有的人不惜为之献祭。这两部艺术电影虽然有些矫情，但是至少具有几个完整的故事线，是通过故事情节来承载思想主题，而且汤唯、黄觉等人的表演可圈可点，可看性强，使得电影纷纷得以公映，反响较好。同类的《霸王别姬》《活着》在叙事上更不用说了，完整而完美地讲述了主人公的几个故事。

返观《椒麻堂会》，简直就是电影观众的噩梦，剧情鸡零狗碎，东拼西凑，杂七杂八，相互推搡，而且满台是布景的堆砌和人物的堆砌，让人头晕。人物台词和分场提示还具有观念性，玩深沉，玩情调，正所谓戏不够，美来凑，词来凑。诚然该片被誉为“魔幻现实主义电影”，情节不免破碎而魔幻，但是这是对“魔幻现实主义电影”的误解，如若不信，你去看马尔克斯、莫言小说改编的电影，都是线性叙事。鉴于该片幻觉重重，我更愿意称其为“超现实主义电影”，而此种电影一般都是短片形式，且上座率极低。

该片作为艺术电影、置景电影、美学电影，还存在一个事与愿违的地方，便是人物台词方言化、粗俗化，跟自己企图建构的美学效果南辕北辙，极不协调。我原本很喜欢四川地方和四川文化，却因为这部电影的粗俗而变得极为反感。我不免要问一下导演：你考虑过美学电影的整体性修辞与表达吗？可能因为这些不足，该片无法在国内公映。不过，它幸好未曾在国内公映，否则会遭到无情的网暴，其惨烈程度绝不亚于针对文学家莫言、方方，针对电影《隐入尘烟》《红楼梦之金玉良缘》。国内的电影观众和舆论氛围，早已非人化了。鬼气森森的他们，看见鬼气森森的电影，自然像是打了鸡血，万点芬芳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