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红楼梦》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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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讲了这样五个故事：

第一个是作者的故事：作者认为自己碌碌无为，早年依赖祖上恩泽，过惯了饫甘餍肥的日子，如今穷愁潦倒，一事无成，但当年认识的几个奇女子不可泯灭，必须要记下来。怎么记呢？清朝当年文字狱可是不得了，那就把甄士隐去——真事隐去，将贾雨村焉——把假话存下来。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需要读者慢慢体味。

第二个故事：这是作者改造了的女娲补天的故事。女娲在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炼石补天。这里需要注意谐音梗：大荒山就是大荒唐；无稽崖就是不可靠；青埂峰就是情根。曹雪芹是不是最早使用谐音梗的作家我不知道，但他一定是最善于使用谐音梗的作家。

女娲一共炼了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石头，补天后剩下一块石头，这块经过历炼的石头通了灵性，一方面慨叹自己无材补天，一方面对人世间充满了向往。有一天，一僧一道飘然来到石头所在地高谈阔论人间的荣华富贵，石头动了凡心便央求这一僧一道带他去那烟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走一遭。于是，这一僧一道使用幻术使石头变成扇坠般大小，可配可戴，为了真实，还刻了“通灵宝玉”几个字——嘿嘿，真石头就变成了假宝玉。这一僧一道就带着这块石头去了人间。

第三个故事是空空道人求仙问道路过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看到石头上记载的故事，于是将《石头记》抄录下来并因此因色悟道，改为《情僧录》，东鲁孔梅溪题曰《风月宝鉴》。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又题曰《金陵十二钗》，并题一绝云：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这里主要讲述的是《红楼梦》的成书过程，有神话传说，有真人演绎。只是“批阅十载，增删五次”绝对是个大工程，毛笔书写的时代，修改增删五次搞不好会死人的，曹雪芹大概因为呕心沥血才早早地告别了红楼世界。

第四个故事是甄士隐的一个梦：甄士隐梦见自己在太虚幻境听见一僧一道的对话：

“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时有赤瑕宫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便得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遂得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仅修成个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恰近日这神瑛侍者凡心偶炽，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历幻缘，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挂了号。警幻亦曾问及灌溉之情未偿，趁此倒可了结。

以上是甄士隐听到的还泪的故事，神瑛侍者就是后来的贾宝玉，绛珠草便是林黛玉。他们前世的缘分就是甘露之缘，来世即便如何努力也无法走到一起。读者朋友，你如果相信命运的话，那么前世的所作所为已经注定了今生的一切，你背后的那个操弄命运的大手也许就是疯疯癫癫的一僧一道。

甄士隐还央求这一僧一道亲眼看见了所谓“通灵宝玉”，就是后来跟随贾宝玉一同降临人间的可佩可戴的扇坠般大小的宝玉。待要进一步询问，奈何梦醒了，奶妈抱着三岁的女儿甄英莲（真应怜，又一个谐音梗），甄士隐接过孩子后奇妙的一幕发生了，他在梦中遇到的一僧一道居然出现在了现实之中：“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内作甚？”士隐听了，知是疯话，也不去睬他。那僧还说：“舍我罢，舍我罢！”士隐不耐烦，便抱女儿撤身进去，那僧乃指着他大笑，口内念了四句言词道：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一僧一道的四句诗有很多信息：娇生惯养白忙活；香菱（菱花）不但要给薛蟠（雪嘶嘶）做妾，还要面对夏金桂的嘶吼；元宵节后一场大火，英莲会被人贩子偷走，甄家也会烟消云散。英莲的故事后面还有进一步交代，这里不再赘述。

第五个故事是贾雨村的故事。贾雨村是一个落魄书生，暂住在甄士隐隔壁的葫芦庙，一日拜访甄士隐的时候被甄家的一个叫做娇杏（侥幸，又一个谐音梗）的丫鬟惊艳到了，丫鬟也对贾雨村青眼有加。贾雨村的几句抒怀诗歌赢得了甄士隐的赏识，便资助贾雨村赴京赶考。接下来，果然如一僧一道所言，甄英莲丢了，甄家被火烧了个精光，甄士隐在老丈人家受尽了委屈便跟着那一僧一道飘然而去。考取了功名的贾雨村如愿娶到了甄士隐家那个丫鬟。

一回书，五个故事，《红楼梦》宏大的叙事结构就此拉开序幕。回目中“甄士隐梦幻识通灵”，有梦有现实，似梦还真。正如他在太虚幻境中看到的那副对联：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原来殷实的家庭，妻贤女乖，吟诗填词，好不快活，一把大火后，“有”成了“无”；一块石头还是一块美玉？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甄士隐在《红楼梦》第一回中出现了一次后从此就消失了，贾雨村则要陪伴读者到全书收尾。多年来多次阅读《红楼梦》我都对甄士隐这样一个助人为乐的人给予了无限的同情，对贾雨村这样的市侩深表厌恶，奈何曹雪芹先生不让好人有好报，非要让这样一个人神共愤的人活到最后，也许这就是曹雪芹也改变不了的现实。

两年前我遭遇了一场噩梦，梦醒时分，我恰好给学生讲解《好了歌》，那节课我泪流满面，滋录于后：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补充说明：《红楼梦》是倒叙结构，如果不能够读懂第一回的神话故事，那么后面的情节就不容易理解。特别是曹雪芹生活的时代，文字狱大行其道，他的曲笔或者说春秋笔法需要读者的火眼金睛，用曹雪芹的话说：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