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恶之辩

郊区一座废弃仓库发生火灾。
火势扑灭后，消防队在其中发现了三具烧焦严重的尸体。
经过警方调查，认定死者蔡宗，汤文峰，孙黎三人是被人蓄意谋杀，并且所有证据都指向了一个叫罗胜的汽修工。
然而，就在警方准备将证据移送至检察院对罗胜进行起诉时，始终保持沉默的罗胜却突然开口了：
“我没有杀人，我要申请法律援助，为我做无罪辩护。”
1
当我看到邮箱里新的工作安排时，心中不免有些奇怪。
明明是个证据确凿的案件，嫌疑人为什么还能申请法律援助？
关键是三名死者还都没有家属，在无人起诉的情况下，申请法律援助好像没什么意义吧，除非警局真的抓错人了。
读完邮件内容，我给刑侦科的陈康队长打去了电话，想大概跟他了解一下案件的情况。
“李律师，什么时候过来见见嫌疑人？”电话接通，陈队长率先开口。
“明天早上八点半吧，那个....”
“好”
嘟嘟嘟.....
听着手机里的盲音，我无奈的摇摇头。
陈队长是个工作狂，做事雷厉风行，从不喜欢说废话。
做值班律师这几年我跟他打过不少次交道，对他也算了解一些。
挂电话这么快就证明他在忙别的事情，再打过去估计会直接给我挂掉，或是接起来不耐烦的问一句：“还有事？”
我自然不会自讨没趣，等明天见面再问也不迟。
邮件里除了工作安排外，也有一段简单的案件陈诉：
消防队于5月20日14点05分接到火情报警，10分钟后赶到现场。
14点28分火势扑灭后，仓库内发现三具被严重烧焦的尸体。
根据法医检测确认，三人均死在火灾之前，初步判定为蓄意谋杀。
2015年5月28日，警方通过多方调查，最终证据显示，胜唐汽修的维修工罗胜有重大作案嫌疑。
2015年5月29日凌晨，罗胜被依法逮捕，拘留期间，其面对警方所示证据沉默不言，拒不配合警方问询。
2015年6月5日，警方确认向检察院提交案件资料，并对其提起公诉，同日下午13点，嫌疑人罗胜在最后一次例行问询中突然开口，表示其没有杀人，要求申请法律援助，并为其做无罪辩护。
从整个案件陈述可以看出，警方应该是掌握了足够的证据，不然不会准备移交检察院。
按理说无论嫌疑人此刻表述出任何言论，在充足的证据面前，他都应该失去申请法律援助的权利。
现在不合理的地方在于，警方那边竟然同意了他的请求，自己还被委派做他的咨询律师。
2
下班回家的路上，当我开车从解放路口准备左拐的时候，突然晃到一个熟悉的招牌，正是案件陈诉里提到的胜唐汽修。
想着一会也没什么事，就直接掉了个头，打算过去看上一眼。
刚把车开到门口，就见一个胡子拉碴的壮汉从店里走了出来。
“修车还是保养？”
壮汉说话瓮声瓮气，看样子好像不太高兴。
“不修车也不保养，我是个律师。”
我友好的笑了笑，朝他伸出右手。
壮汉听后眉眼一皱，眼神中顿时充满警惕。
“有事吗？”
见他没有握手的打算，我也没在意，收回手说道：“也没什么，就是想找您了解一下关于罗胜的情况，他是您这儿的员工吗？”
壮汉沉默了一会，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我道：“你是哪一边的律师？”
我愣了一下，笑着说道：“我是刚被安排给罗胜做法律援助的律师，所以应该算罗胜这边的吧，而且据我所知，三名死者那边应该没有律师。”
说到这儿，我明显看到壮汉的脸色有所舒展，于是接着说：“罗胜自称没有杀人，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我可能会帮助到他。”
“进来坐吧。”
“谢谢。”
壮汉带我进到一个休息室坐了下来，随手扔给我一瓶矿泉水。
“罗胜是我兄弟，这汽修店算是我俩一起开的。”
“这样啊，您怎么称呼？”
“唐武。”
我点点头。
因为对案件还不算很了解，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哪问起。
想了想，干脆直奔主题问道：“唐师傅，在你看来，那三个人是罗胜杀的吗？”
“当然不是！就他们也配我兄弟把自己一生搭进去？简直开玩笑！”
唐武狠拍了下桌子，情绪全都写在脸上。
如果这不是他刻意装出来的，那这种喜怒形于表面的人一般不会撒谎，即便撒谎也很容易被看出来。
“这么说你和罗胜都认识三名死者？”我接着追问。
唐武跟我对视了一眼，犹犹豫豫道：“认...算认识吧，不熟！”
“算认识是什么意思？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哎呀，你这人怎么那么啰嗦，跟你说了不熟不熟，你管我们怎么认识的，反正人肯定不是我兄弟杀的，警察局那几个人随便查查就要定我兄弟罪，你先去问问他们有证据吗？一帮不作为的东西！”
兴许是我追问太紧，唐武的情绪突然爆发，起身大喊着说道。
我也跟着站起身，平静的看着他，出声安抚：“唐师傅，你不用着急，既然我被安排帮你兄弟，自然要了解清楚每个细节，你放心，只要人不是罗胜杀的，我向你保证，谁都定不了他的罪。”
“还有我要提醒你一句，祸从口出，现在这种情况下，你说什么话之前最好想想你兄弟，别给他增加麻烦。”
“哼，跟陈警官一样啰嗦！你走吧，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回答任何问题。”
唐武冷哼一声，虽然压住了情绪，但还是对我下了逐客令。
“行，今天确实有点晚了，我改天再过来，还是那句话，我是站在罗胜这边的，你想想有什么事是对罗胜有利的，下次一定告诉我，走了。”
3
回到家，我回忆着刚刚跟唐武的对话，从中发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第一是嫌疑人和唐武应该很早就认识三名死者，这个信息很关键，双方交集时间越久，就越有的查。
第二是从唐武的态度可以看出，警方应该找过他几次，并且双方交流并不顺利。
案件陈诉中表明，警方是在确认证据充足的情况下，才决定移交检察院对嫌疑人进行起诉。
但唐武却说警察局只是随便查了查就要定罪，两边说辞存在差异。
“想什么呢？叫你几声都没听见。”
“没什么，有了新的案子，整理一下思路。”
“什么案子？跟我说说。”
我老婆是在法院工作，算起来比我这个值班律师厉害多了。
“就是前段时间废弃仓库着火，在里面发现三具尸体的案子，嫌疑人现在拒绝认罪，并且要求法律援助。”
“那件事我听说了，不是都要公诉了吗？为什么还同意法律援助？”
“问题就出在这，警方那边既然同意了嫌疑人的法律援助，就说明他们掌握的证据还不足以定罪。”
“那你打算怎么办？又自己去调查真相？还是对嫌疑人使用你最擅长的心理战术让他认罪加自我忏悔？”
老婆一脸调笑的看着我，我自然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其实作为一个值班律师，我根本没必要对每个案子都上心，因为百分之九十八的案子即使嫌疑人使用了法律援助，其结果都不会有太大改变，毕竟值班律师只是负责免费的法律咨询而已。
而他们也不过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尽可能给自己减轻些罪责。
所以我之前的主要工作就是与嫌疑人沟通，用专业的法律知识引导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从而更好的去接受判决，而不是总想着怎么减刑。
但作为一个喜欢福尔摩斯的值班律师，我非常渴望去探究真相，更渴望用我查到的东西去为那些被冤枉的嫌疑人翻案。
我笑着摇了摇头，“我对这件案子还不是很了解，等明天具体了解一下再看看，如果嫌疑人敢保证没撒谎，我还真就打算去查查真相。”
“行，希望你的福尔摩斯梦能够实现吧，不过这样可就把陈队长得罪了。”
“那有什么得罪的，任何一个案件都要认真对待，证据不足就准备移交公诉，说明他们没有对案件负责任，明天我就去批评批评他。”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以我对陈队长的了解，他应该不是那种对案件不负责任的人。
“行行行，你最负责任行了吧，赶紧来吃饭了，吃完饭早点睡觉，明天一早还有事呢。”
“吃饭吃饭。”

4
早上8点半，我按照约定到了陈队长的办公室。
正当我准备询问他关于案件的事时，他却伸手打断了我。
“李律，这次你能来是我特意打过招呼的，废话不多说，我想让你帮我调查这件案子。”
“什么意思？让我帮你查案子？”我一时没明白陈队长的意思。
“没错。”陈队长点点头，“你应该也发现了，这件案子差点让刚调过来的几个小孩给搞砸，在没有充足证据的情况下就要申请移交检察院，幸亏及时被我发现，不然真等到公诉就麻烦了。”
陈队长说完算是解开了我心中的疑惑。
“我就说这案子的流程走的有些奇怪，昨天跟我老婆聊天时还说，陈队长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可别提了，我最近有别的案子脱不开身，想来想去也就你最合适，你作为值班律师，也算有问询和调查的权利，怎么样？能不能帮帮忙？”
“能是能，只是....”
“能就行，没什么只是的，我这就安排个助手给你，调查起来方便一些。”
陈队长说完，起身出了办公室，没一会就带了个年轻人进来。
“李律，这小伙子叫石葵，各方面都非常不错，警局这边需要配合的就找他，石葵，这位是李律师，副业私家侦探，你跟着好好学学。”
“李律好，您叫我小石就行。”
“那你俩先聊，李律，一会让石葵带你去见见嫌疑人，我有急事得先出去了。”
从头到尾，陈队长都没给我说话的机会，而此时我的脑海中只有四个字在回荡。
私家侦探！
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私家侦探了，虽然追求真相是我的兴趣爱好，但还完全达不到侦探的水准。
不过他能这么说....我还是挺受用的。
“李律，那我们接下来干嘛？”
“你先给我讲一下你们查到的证据吧，完了再去见嫌疑人。”
“好的。”
小石看着很精干，而且之前从来没听陈队长夸过谁，小石还是第一个。
“其实我们查到的不算很多，但我认为这些完全够给嫌疑人定罪了。”
我本来还对小石印象挺好，听完他说的这句话，好印象瞬间丢了大半。
我打断他道：“你这样说其实不对，作为律法机关，做任何事都要严谨，一定要在证据充足的情况下再去考虑定罪的事情，你继续说吧。”
“是，李律批评的对。”
小石很认真的点了点头，随后翻开手里的资料递到我面前。
“我们在确认死者身份之后，先是调查了一下他们最近的生活轨迹，然后在一所酒吧的监控里发现了重要证据。”
“案发前一天凌晨1点，三名死者进酒吧玩乐，凌晨3点10离开，在这两个小时期间，监控拍到嫌疑人罗胜在酒吧门口徘徊多次。”
“凌晨3点22分，也就是三名死者离开酒吧后的12分钟后，一辆五菱面包车出现在酒吧附近的路口监控里，从监控里能清晰的看出，开面包车的正是罗胜。当时我们怀疑三名死者已经遇害，而且就在面包车里，因为死者离开酒吧并没有将停车场自己的车开走。”
“之后我们又调查了死者和嫌疑人的关系，发现他们很早就认识，而且近期还发生过冲突，甚至动过手，因此我们判断，罗胜极大可能就是案件的真凶，而他杀人的目的是为了寻仇。”
“就这些？”
听完小石的讲述，再看着资料里仅有的几张照片，我终于明白陈队长为什么那么生气了。
“嗯，目前就这些。”小石明显看着有些心虚，说话声音都小了很多。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认为你们所收集的东西没一样可以称为证据，这些只是你们通过调查嫌疑人和死者的生活轨迹，而自我想象的认为就是嫌疑人杀了三名死者。”
我拿着照片一张张摆在桌子上，继续说着：“首先嫌疑人罗胜在酒吧门口徘徊，然后于凌晨3点22分驾车离开，这完全不能证明任何东西，除非你们在嫌疑人的面包车里发现了什么，比如死者的血迹。”
“其次，三名死者没有去开自己的车，有没有可能他们是在酒吧里喝了酒，没办法开车？这些你们去深入调查了吗？包括你说的寻仇，你们有去调查他们为什么结的仇吗？还有几人的具体人物关系，这些细节都查过了吗？”
“没...没有，其实我也觉得这次案件查的有点草率，主要是大家一心想着尽快结案，好腾出时间去帮陈队查另一起大案，替陈队分担点压力。”
我这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本能的想教育两句，但想想还是没再说什么。
毕竟这是他们内部的事情，我一个外人也没资格教育人家。
“算了，去见见嫌疑人吧。”
“好，我开车带你去。”
在去看守所的路上，我还是没忍住问了小石一句，“你说你们是几个人一起查的案子，另外几个人呢，去帮陈队了？”
小石开着车，扭头看了我一眼说道：“没有，他们都被陈队撵回原单位了，只留下我一个。”
看着小石骄傲的神情中又带着点不好意思，我笑了笑，顺嘴夸了一句：“那说明你比他们强，好好努力吧，刑警可没那么容易干。”
“知道了李律，我一定会努力的。”
跟年轻人相处其实还挺舒服的，最起码他在听了我的说教后，没去想我一个外人凭什么像领导一样跟他说话。
5
看守所。
我打量着坐在对面的罗胜，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熟悉的感觉。
“你好罗胜，我叫李正，是安排给你的律师。”
“我没有杀人，我需要你为我做无罪辩护。”
罗胜说话时面无表情，眼神也看不出有任何波动。
在我看来这种人最为可怕，因为你完全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按照规定，我只能为你提供法律咨询，并没有辩护权。”我摇摇头道。
“那就找个有辩护权的律师来。”
“那种的需要花钱。”
罗胜沉默下来，就那么死死的盯着我。
“你不用那么看着我，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其实我今天来也有别的目的，刑警队的陈队长托我调查你的案子，如果你真不是凶手，我能保证你会被无罪释放，但前提是，你要说实话。”
“陈队长叫你来的？”
“没错。”
罗胜又陷入沉默，几分钟后，他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不像刚开始那样毫无感情。
“我可以告诉你一切，但你要保证能尽快让我出去。”罗胜突然说道。
我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完全没想到他会直接这么说。
“当然，只要你保证说实话。”
罗胜闻言点了点头，开始讲述起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8年前的一天晚上，我和唐武，蔡宗，汤文峰四人在吃大排档，期间在我和唐武去上厕所的时候，蔡宗和汤文峰跟邻桌的一伙人起了冲突，而且蔡宗还掏出弹簧刀重伤了对面一人。”
“那件案子是你们！”
说到这的时候，我终于想起为什么看罗胜那么眼熟了。
“你知道那件案子？”
“8年前的那起伤人案开庭时，我和我老婆都在庭审现场，对，还有汽修店那个叫唐武的，我想起你们来了，不过案子的事我不太清楚，只知道你们俩一个判了8年，一个判了3年。”
罗胜点点头，“没错，当年的事明明是蔡宗和汤文峰的搞的，却没想到最后判刑的是我和唐武！”
“如果你说的属实，这算是冤案啊，你们为什么不上诉？”我疑惑问道。
“上诉！”罗胜冷笑一声，“受害人家属十分肯定的指认我和我兄弟就是凶手，这种情况下你认为上诉有用吗？”
“现场吃饭的那么多人，没有一个站出来为我们做证不说，饭店老板竟然还出庭做证，说当时就是我和唐武先动的手，最后将人捅伤，这样的情况，你还认为上诉有用？这些人早就被蔡宗给买通了！”
我被怼的哑口无言。
确实，在没有直接视频证据的情况下，人证和指认就是定罪的根本。
“后来呢？”
我叹了口气，示意罗胜继续往下说。
“五年前，唐武出狱之后开了胜唐汽修，三个月前，我出狱后也住在了胜唐汽修，成了一名修车工。我本想的是既然出来了就忘掉原来的一切，好好去生活，但却没想到，刚出狱一个月的时候就在店里遇到了来修车的蔡宗和汤文峰，以及他们的老婆。”
“汤文峰的老婆就是孙黎，而蔡宗的老婆，竟然是我曾经的未婚妻于沫！8年间她没有去监狱看过我一眼，我不恨她，但看到她嫁给蔡宗，我再也压制不住心里的怒火，当时就把蔡宗打了一顿！”
听到这，我张张嘴本想说些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我恨蔡宗，恨他让我失去了8年的青春，我恨于沫，恨她背叛我们的感情，她嫁给蔡宗，一定知道当年的事情是蔡宗陷害我和唐武，但整整8年她都没有出面帮过我！”
“后来有次蔡宗一个人开车来做保养，我也不知道他当时怎么想的，敢再出现在我面前。那次来他表现的就像不认识我一样，车钥匙交给我之后就自顾去休息室等着了。我当时很想再揍他一顿，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不过在给车做保养的过程中，我在车里发现了他的另一部手机。”
“手机有密码，我当时也没想太多，本能的输入了于沫的生日，没想到还真给打开了，然后我就翻他手机里的相册，相册里满是不堪入目的视频照片，视频中的男主人公自然是蔡宗，但女人却不是于沫。”
看着罗胜脸上露出的阴笑，我脑中一闪，脱口道：“那女人....是孙黎？”
“没错，就是孙黎！”罗胜咬牙说道，笑容看上去更加阴狠。
“我当时想到了一个报复蔡宗最好的手段，于是就拷贝了几个视频过来，先是发给了于沫，李律师，你猜她看到视频后发生了什么？”
“他们夫妻.....”
看到自家男人出轨无非几种结果，我正要说出自己的猜测时，手机却响了起来。
我打开手机，见是小石发来的一段信息，信息的内容让我瞬间一愣，惊讶的抬头看向罗胜。
“于沫跳楼了？”
这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结果，小石的信息正是刚刚调查到的，死者蔡宗的妻子于沫，于2015年4月23日失足坠楼死亡。
照罗胜刚刚所说，于沫失足坠楼应该不是事实，她要么是跳楼，要么....就是他杀！
果然，罗胜摇了摇头，“我敢肯定，以于沫的性格是不可能跳楼的，更何况她还有个女儿，她能离婚都不会寻死。”
“咱先不说她，李律师您再猜猜，汤文峰看到那些视频会是什么反应？”
“报复！”
我脱口而出，虽然总感觉哪里不对，但一切好像都讲的通了。
“正是报复，5月19号那天晚上，我开车路过金桥酒吧门口的时候，看到了蔡宗他们三个人在门口站着，蔡宗当着汤文峰的面和孙黎聊的火热，汤文峰在一旁一声不吭，脸色非常难看。”
“之前我还疑惑，他收到视频都好多天了，竟然一点动静没有，今天看他这个样子，我猜他可能是要采取什么动作了，于是我把车停在一个黑漆漆的角落，一直观察着他们。不记得凌晨几点了，三个人勾肩搭背的出了酒吧，然后上了路边的一辆出租车。我本来还想跟着，但那个时间路上几乎没什么车，跟着太明显了，于是就决定先回去。”
“后来呢？”
马上就要说到真相，罗胜突然转变话语，说道：“之后的事在我手机里存着，我手机在唐武那，你可以去找他要，就说是我让你去的，拿到证据后，希望你能让我赶紧出去。”
从看守所出来，我和小石直奔胜唐汽修。
罗胜所说的话我并没有全信，但我也认为他应该没有说谎，因为好多东西只要稍微一查就能对比出真假。
而且最后的事如果是一段视频，或是最直观的照片证据，那都要比他口述的更有用，只要有直观证据能证明人不是罗胜杀的，我就有把握让他在今晚24点前被释放。
“李律，我们是要去抓人吗？要不要我叫些支援，那个唐武可是个愣货，容易发生过激反应。”
“我又不是警察抓什么人，好好开车，去了你就知道了。”
“哦，好的。”
没多一会，车就开到了胜唐汽修，唐武正好就站在门口。
“罗胜让我来拿手机。”
6
“你进来，让他在外面等着。”
唐武瞥了眼跟在我身后的小石，语气不善道。
“你什么意思？”
小石绕到我身前，梗着脖瞪向唐武。
见状我急忙抓住他胳膊，把他又拽到我身后。
“小石你就在外面，我拿上东西就出来。”
“哼，就你这样，一辈子也接不到生意。”
小石嘴上不饶人，说完之后愤愤的走回车里，用力磕上了门。
“年轻气盛，别放在心上，咱们进去吧。”我笑着拍了拍唐武的肩膀。
“哼，换做三年前，他现在已经躺地上了。”
“是是是，他那小体格跟你没法比。”
进了休息室，唐武让我先坐着等了他一会。
大概五六分钟，他进来递给我一台手机，“这就是罗胜让我保管的手机，给了你他是不是就能出来了？”
“我得先看看里面的东西，才能确定他能不能出来，我想一个人看，你要不.....”
“我懂，不过你最好快点，别一会那小子不服气要下来跟我比划，伤了他我可不负责任。”
说完，唐武出了休息室，顺手关上了房门。
手机没有密码，打开相册，里面有5个视频和十几张照片。
简单看了下，我大概能确定罗胜说的应该都是事实，视频和照片都对得上，而且也确实不堪入目。
最后一个视频画面中，是汤文峰拿着一根手指粗的钢筋，正不断抽打着被绑在椅子上的蔡宗和孙黎，两人都是一丝不挂，全裸着身子。
抽打的时候，汤文峰嘴里不停念叨着“狗男女”三个字！
两人从开始的求饶惨叫，到最后奄奄一息，前后不过一分多钟的时间。
视频最后，汤文峰不知从哪拿来一通汽油浇在了两人身上，然后走到视频前关闭了拍摄设备。
虽然视频不长，但足矣证明罗胜的清白。
我推测之后的事情，应该是汤文峰将两人烧死后选择了自杀，汽油着火蔓延，最终烧毁了整间仓库。
也有可能是汤文峰在点燃汽油时不慎沾染到了自己身上，最终被活活烧死，因为案件资料里有一段说是，其中一具尸体是躺在地上的，那个应该就是汤文峰。
为了防止意外，我将最后一个视频传到自己手机上一份，这才起身离开。
出来店门口，外面的场景让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小石一脸笑意的靠着车上，两手插兜摆着造型，脸上抹了好几处油黑。
唐武则靠墙坐着，大口喘着粗气。
“你俩这是....打架了？”
“没有没有，刚刚帮唐大哥修车来着，是吧唐大哥？”
“哼，没事了就赶紧走，别影响我做生意。”
唐武冷哼道。
看他灰头土脸的模样，我猜两人一定打架了，而且唐武应该是完败。
想想也是，能进刑警大队的，在格斗方面哪有不厉害的。
“那我们先走了，罗胜的事你放心。”
“拜托了。”
“嗯，小石我们走吧，直接回警局。”
“好的李律。”
7
之后的事就简单了。
我拟了一份罗胜的供述，连带着手机里的证据和一些监控资料全都交给了陈队长。
为此，刑警队最终开会认定，罗胜与此案件无直接关系，脱离犯罪嫌疑，故无罪释放。
当天下午五点，我跟着陈队和小石再次来到看守所，亲眼看着罗胜被解掉手铐。
“小子，跟李律师说声谢谢吧，要不是他，你还不能这么快出来呢。”陈队长拍着罗胜的肩膀说道。
我在来的路上才知道，原来陈队长和罗胜早就认识，8年前斗殴的案子就是陈队长办的。
“没有，主要还是罗胜的关键证据，我就跑了跑腿而已。”我笑着摆了摆手。
事实也确实如此，如果不是手机里的直接证据，我还不知道要查几天才能有结果。
“谢谢。”
罗胜走过来跟我握了下手，之后面色一变，突然说道：
“李律师，我之前在监狱的8年一直思考，你说，到底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呢？还有陈队长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法律和善恶并不相等’这句话我也一直没想明白，您学识广，能不能帮我解答一下这两个问题？”
“善恶？”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我还是想了想回答道：
“我认为善恶不需要有明确的定义，在相同的社会环境下，每个人所处的角度不同，对善恶的定义就不会相同。比如一个男人长期遭受职场霸凌，结果他在离职后杀了霸凌他的领导，不了解前因的人自然认为男人是恶的，知道真相的人可能就会认为男人不是恶，只是反抗不公的方式过激而已，所起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善恶，有的只是对错。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观点。”
罗胜看向我的目光有些涣散，我知道这是正在思考的表现，就没有去打扰他。
转头看了眼陈队长，我发现他深皱着眉头，脸色似乎不太好看，难道是不认同我的说法？
大概过了一分多钟，罗胜回过神来，脸色罕见的露出一丝笑容。
“李律师，我喜欢您这个说法，您能再帮我解释一下陈队长那句话吗？”
“可以。”我点了点头，“法律和善恶并不相等这句话在我当律师这些年听过很多遍，其实很好理解，你可以把法律想象成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线，善恶则是一个个小点，代表恶的点不触碰线，那就算你再恶也不会受到法律的惩罚，相反，代表善的点如果触碰到了线，善也会受到惩罚，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了，听了您的解释，我觉得跟开心，谢谢您李律师。”
“不用客气。”
罗胜是笑着离开的，我能看出来，那是发自内心的微笑。
陈队长似乎真生气了，罗胜走后他也跟着离开，连句招呼都没打。
小石本来想跟他一起走，但等他跑出去时车已经被陈队长开走了。
看守所离警局不算太远，我和小石决定走着回去，我的车还停在警局。
“李律，你说罗胜刚刚问那些干嘛啊？”
“不知道，有可能是8年前那件案子给他造成了一些困惑，至今一直没想通吧。”
“其实....我对刚刚的问题持不同看法。”小石带着腼腆挠了挠头。
“你什么看法可以说说，这种抽象性的问题本来就是不同人不同看法。”
“嗯，我认为做善事就是对的，做恶事就是错的，这是个绝对原则，而恶事之所以没有受到法律惩罚，是所做之事还不够恶，同样，只要是真正的行善事，那就一定大于法律条款，很多为善的案件都曾让法律条款更改过，那些案件会让我们的法律制度更加完善。”
“你的想法很不错，好好加油，希望以后你经手的案件都能善恶分明，不要放走任何一个恶人，更要保护好真正的好人。”
现在的小石就像一瓶纯净无暇的水，随着瓶盖的逐渐打开，水最终会变成什么颜色都不得而知。
我倒是希望他能始终保持纯净，可真实的社会并不会同意。
陈队长没有回警局，跟小石打声招呼后我便直接回了家。
8
躺在床上，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我突然有些后悔。
后悔不该当着陈队长的面说那么多。
现在想想，罗胜明显是刻意问的，为的就是想让陈队长听到一些他不愿意听到的观点。
以我对陈队长的了解，当年的斗殴案他一定能查到真相。
但结果并没有改变，说明了什么不言而喻。
叮叮.....
包里传出声音，我这才想起来，忘了把手机还给罗胜。
叮叮.....叮叮.....
从包里拿出手机，是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想着可能是罗胜，我就接了起来。
“喂，是罗胜罗先生吧，这里是二院，您和蔡欣月的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了，明天可以过来取纸质报告。”
“喂？罗先生？”
“哦哦，我在，麻烦问您一下，鉴定结果是什么？”
“匹配率百分之九十九，从医学角度讲，蔡欣月确定是您的女儿。”
“是嘛，哎呦太谢谢您了，那我明天大概什么时间过去拿合适？”
“早上8点之后都可以。”
“好的好的，谢谢您。”
挂掉电话，我脑海里突地闪过一道精光。
“蔡欣月....蔡宗？罗胜的女儿？”
我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于是给小石打去了电话。
“喂，李律。”
“小石，你还在警局吗？”
“我在呢，怎么了李律？”
“这样，你帮我查一下蔡宗和他媳妇于沫的孩子叫什么。”
“叫蔡欣月，是个女孩儿，我之前调查过。”
“蔡欣月！她几岁知道吗？她人现在在哪？”
“7岁了好像，人在福利院，她妈跳楼自杀，蔡宗死了之后就被送福利院了，李律您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你忙吧，不打扰你了。”
蔡欣月不是蔡宗的亲生女儿，而是罗胜和于沫的女儿！
蔡欣月今年7岁，罗胜是8年前进的监狱！
我现在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从始至终，我都在被罗胜牵着鼻子走。
他所有的供述我从来都没怀疑过真假，因为他没有给我留下任何调查和思考细节的时间。
供述到最后的关键时候，他引导我去拿手机。
而看到手机里的视频后，我本能的就相信了他的所有供述，因为视频清晰的证明了他不是凶手。
现在仔细想想，罗胜的供述中有好几处不合理的地方。
第一：在跟蔡宗有过肢体冲突后，蔡宗又怎么会单独去给车做保养呢？
第二：蔡宗真的会大意到把存有那种视频的手机落在车上？
第三：手机密码是于沫的生日，这就更加不合理了，难道蔡宗生怕于沫发现不了他和孙黎的奸情，故意设置了一个于沫能想到的密码好让她有机会发现？
第四：罗胜在引导的告诉我，于沫的死并不是意外，而是蔡宗所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五：汤文峰杀人的证据是怎么到罗胜手里的？
最后一点漏洞最大，然而直到罗胜被释放，我都没有去考虑过这件事。
我现在非常确定罗胜在供述中说了谎，而且一直在引导我相信汤文峰就是凶手。
在将视频导进电脑，逐帧观看了十多遍后，我终于有了收获。
视频最后，汤文峰去关闭录像设备时的表情完全不对，他眼中明显有疑惑存在，就像是....设备不是他放的，而是他突然发现了录像设备。
而且视频结束的地方也很奇怪，最后几帧有明显的剪切痕迹，并不是直接关闭的设备。
也就是说，视频最后的部分被剪掉了。
在翻看手机时我还发现，手机里的通话记录和短信都是空的，这并不正常。
我坐在床边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去一趟胜唐汽修。
去的路上我本想给陈队长打个电话，但最终还是没拨出去。
胜唐汽修。
我赶到时，唐武和罗胜正准备关门。
“李律师？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送手机。”
我拿出手机示意了下，目光死死盯着罗胜，“顺便来跟你确认一些事情。”
“谢谢。”罗胜面色如常的接过手机，似乎对我的注视毫不在意。
“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还要确认什么事情？”
“关于蔡欣月的事情。”
罗胜听到这话的反应不是很大，但看向我的眼神却变得异常冰冷。
眼角微折，眼珠向上，露出大片的下眼白。
我在以前的案子中接触过死刑犯，他们生气时就是这个眼神。
“你不用那样看着我，我只是个值班律师，并不是警察。”我平淡的说道。
罗胜应该听懂了我的意思，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指了指身后，“我们准备了火锅和啤酒，一起喝点？”
“好啊，好久没喝酒了，这还让我赶上了。”
“是吗，那今天不醉不归啊。”
“我是没问题，但喝多了你们可得给我送家去。”
“好说。”
这顿酒一直喝到深夜，期间罗胜给我讲了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故事讲完，他问了我跟之前同样的问题。
“李律师，现在你说，什么是恶？什么是善？”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我告诉了他，明天可以去医院拿亲子鉴定的结果。
他一瞬间酒醒，瞪大眼睛看着我。
“欣月住在福利院应该很不习惯吧，你如果想接她回来，我可以帮你。”
那晚，罗胜哭了，哭的撕心裂肺。
8年的青春被人毁了，本可以幸福的家庭破碎了，最爱的女人跳楼自杀，可爱的女儿关在了狗笼.....
这样的他，无论做出什么事都不算恶！
善恶之分，始于人心！
9.于沫
“罗胜，知道你出来了，我很开心很开心。八年没有去看你，你一定非常恨我吧。”
“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你听了不要生气哦。”
“当初他说有办法救你出来，代价是我的身体。然而我被他玷污之后，他并没有履行诺言，反而得寸进尺让我嫁给他。他偷拍了视频威胁我，还得意的说你也是他送进去的。”
“我选择了嫁给他，但他不知道的是，我的肚子里，早就有了我们的宝宝。”
“宝宝现在已经长大，我给她取名叫欣月，是个可爱的小公主哦。”
“罗胜，我今天告诉他，说孩子不是他的，你都不知道他听后有多生气，像疯了一样砸东西，还打我，虽然被打的很疼，但我好开心，整整八年的恶气，终于算是出了。”
“罗胜，我累了，要走了，你一定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我们的女儿，若是有缘，我们来生再见！”
10.蔡宗
“贱女人想用自杀来陷害我，哈哈哈哈，她太天真了！”
“罗胜，你刚刚看到没有，贱女人的脑袋都摔碎了，你是不是心里很难受？看着自己曾经的未婚妻死在面前是什么感觉？”
“哦对了，今天在现场哭的最伤心，最撕心裂肺的小女孩是你女儿，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
“罗胜，看你女儿多乖，安安静静的睡在狗笼里。”
“这是狗盆，里面是狗吃剩的饭，我也不知道她这是什么癖好，就喜欢吃狗的剩饭，唉，真是怪癖，你是她亲爸，她这样不会是遗传你的吧，难道你也喜欢吃狗剩下的？”
11.汤文峰
“这...这是真的？”
“不可能，我一直把他当兄弟的，他怎么会睡我的老婆！”
“贱货！贱货！我要杀了他们这对狗男女！”
“哈哈，哈哈哈哈，你说话啊孙黎，你是不是贱货，你倒是说话啊！”
“还有你蔡宗，你怎么蔫了，刚刚不是还骂我傻缺呢，怎么现在也不说话了！”
“狗男女，老子烧死你们！”
“罗胜？你她妈录像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制造意外的吗？”
“罗胜你干嘛？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12
“李律师，我想给欣月改个姓，从今以后叫罗欣月。”
“可以啊，等我帮你把领养手续走完，之后就去改名字。”
“李律师啊，欣月都这么大了，真的要告诉她真相吗？”
“当然要告诉了，有时候孩子比大人明辨是非，隐瞒反而不好。”
“李律师。”
“还有什么问题吗罗胜？”
“没有了，我就是想谢谢你。”
“不用谢，好好生活，照顾好你女儿。”
“嗯，知道了李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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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卧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