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维风味

久违了，距离上一次已经过去太久，久到被人遗忘。他再次从壁柜中将它取出来，四四方方，透明金黄，放到沙发前的矮茶几上。拨弄开金色的盖子，用嗅觉试着捉弄了一下。随即慵懒地躺靠在沙发上闭目，回想着当时看到的商品描述。脑中门洞大开，思绪也随之荡到了远方。

他记得很久以前那里被称为姑墨，曾隶属于西域都护府。经斗转星移，莎车、龟兹、吐蕃、大唐、准噶尔、大清，随着统治势力不断地更迭，历史的车轮终于滚动到了现在。今天他来到阿克苏，位于新疆重要的绿洲带，北临终年积雪的天山，南面干旱神秘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凭借这里得天独厚的光热资源、充沛的水资源和昼夜温差。它脚下扎根优质的壤土，低头饱饮天山的雪水、用力吮吸太阳的馈赠、拼命丰富果肉的糖分。大自然的美妙汇到一起，造就了更加美妙的加丽果和它无与伦比的甜。鼻子凑近，果香浓郁。亮红色充满蜡质感的外皮上还挑染着些许淡黄色，犹如用镉红与深柠檬黄勾绘成的油彩，朴实中又带着它的一抹性格。拦腰斩断，显露出来得果核中心辐射着的透明晶体则是它最最诱人的所在。咬上一口，咀嚼它的爽脆，回味它的多汁，吞下它所经历过的数千时辰的光照和无数日夜的沉淀。这一味是苹果的风味，有了这一味清甜甘爽，想必定能为这座味之塔夯下扎实的根基。

穿过水网交错的平原，跨过气势磅礴的山恋。3月阳光和煦，微风拂晓。他来到五岭之南的某座荔枝园中，白绿色的花朵已经开满枝头。新鲜的花蜜也早已准备就绪，静静地等待着主角的登场。他看到一只只工蜂飞到花儿附近，兴奋地跳着8字舞对同伴们宣告这里的发现。它们停在花瓣上，吐出吸管状的口器直至花蕊根部，尽力吸取着每一点花蜜直到填满蜜囊，随后在涎液的作用下发酵成果糖和葡萄糖。待飞回蜂巢中，则要把花蜜交给专门的内勤蜂进行酿造。内勤蜂对花蜜反复地吸吐，不断得将其浓缩再浓缩，拍动翅膀扇风带走蜂巢内的湿气。在最后，它要将花蜜吐进巢洞中用蜂蜡密存，静待熟成。将任务交还给时光，历经数天乃至数十天的守候，和数以万计工蜂的终生托付，巢中蜜终于完成蜕变。天然封盖成熟的荔枝蜜味甜液稠，芳香诱人，琥珀色中带着光泽锃亮。可谓上乘，不负众望。蜂蜜这一味，应该不仅会增添另一种甘甜，还补充了一份浓稠的口感。为这座味之塔叠建了一层醇厚香浓。

随着思绪拨开云层向下俯瞰，一条蜿蜒的长河仿佛一只巨蟒盘踞在南美洲的热带雨林中。亚马孙河滋润、哺育着两岸的动植物。他钻进雨林耐心寻找，映入眼帘的是一种灰褐色、形如大木瓜的果实吊挂在树枝上。相比它色白酸甜如山竹的果肉，人们对其中的种子更感兴趣。这种子有一股强烈的苦味，但曾经却被当作货币流通，可见其独一无二的身份。他想起远溯几百年前，阿兹特克人与玛雅人就开始享用它的饮料。15世纪它被西班牙人带回欧洲，继而流行到全世界。如今它在酵母菌和乳酸菌作用下，逐渐发酵升华出别致的风味前体物质。经阳光鞭策，还要在烘烤、去壳、研磨、精炼等程序的洗礼后，再进一步加工才会华丽转身，变成人们熟知的样子。一粒粒黑色的巧克力无需牛奶与过多砂糖介入，口味虽苦但携带特殊的浓香。黑巧克力苦的内敛不张扬的风味，让它新增了一丝可可独特、恰到好处的醇苦后调。在味之塔上又搭建了一层回味悠长。

飞越过浪漫的地中海。他又来到意大利南部西西里岛的一座博物馆。在泛黄的石砖上附着一层厚厚的青苔，诉说着它的经年岁月。他观摩着墙壁上挂的一组组老旧的黑白照片和地面摆放的一支支铁桶和木把铁锤，聆听着它们在倾吐这里往日劳作的艰辛与结果的来之不易。铁桶昔日里被扛在肩上，里边装的则是从特拉帕托尼盐田收获的海盐。对于西西里海盐，夏天才是它丰收的季节。来自北非和撒哈拉沙漠的热风吹得这里的夏季干燥炎热，也吹得盐田的一座座诞生于中世纪的风车嘎嘎作响。缘于独具优势的自然气候，古时的腓尼基人就已在此收集海盐。如今通过层层的水闸控制，海岸边的水域逐级变浅，在最浅的水域中就可以通过蒸发海水获取白色的海盐。最高级的海盐被称作水晶。顾名思义，其外表晶莹剔透酷似水晶。晶体质地坚硬富含矿物质，味道柔和可以赋予食物无法言喻的风味。撒上些西西里水晶，将在味蕾的宝塔上再筑建一层咸香可口。

最终他忆起在一万年前，新石器时代的人类就已然对其祖先进行了最初的驯化。在广阔的中亚大地上，曾发掘出许多沉睡在地底深处的碳化麦粒、麦穗。小麦的历史由来已久，作为主要的粮食作物，一如继往地供养着亿万人的生命。四五千多年前传入中国的小麦发祥于黄河流域，随着时间的推移，后扩展到江南各地。今天在长城以南，六盘山以东，秦岭、淮河以北的小麦集中产区，种植着优质的冬小麦。从秋季到夏季，从光秃秃的土地到一片麦浪金黄。短短两季的时光中，暗藏着过去无数代人的心血与智慧结晶。跟随夏天的风他走进丰登的麦田，饱满的麦穗紧紧抱在一起，随风摇曳散发着浓浓麦香。这麦香即是成熟麦粒中脂肪酸经过一系列氧化反应所产生的醇酯类物质的特殊香气，也是穿越了千万年乘风破浪而来的时间的芬芳，使人着迷、让人心醉。在味之塔上继续建造，新增的一缕麦香为它再筑就了一层馥馥芳蕤。

思绪从窗外归来。他从茶几下拿出一只威士忌杯，放入一枚完美的冰球。金黄色的玉浆倒入杯中少许。轻轻摇晃，琼香四溢。多重风味的美妙叠加已在脑中沉溺已久，一栋拔地而起的味塔正等待着他的大驾光临。

举杯，呷饮。地应力开始加剧。

再饮。再加剧。

地壳的岩层已然发生的弯曲终究断裂错动，释放出巨大的地震波迅速抵达地表。大地撕裂陷落，高耸的味之塔瞬间塌陷化为一片废墟，那几味混杂着、翻滚着，成了一副无法辨认的样子。

往日的回忆突然复苏，他再次走到水槽边，看着玉液从池盆流入管道。一面清洗杯子一面可惜那颗完美的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