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海
5.
我踏进了那座城市,幽暗的绿光将街景照亮,路灯晃悠悠的闪着,水草顺着砖缝向上生长,依稀可以看到数十年前的海报,玻璃门前的霓虹灯熠熠发光,深海鱼类在街角闲逛,水母走进了红色的电话亭。
突然间,我冒出了一种自己曾在此经过无数次的错觉,那家面包店里的甜甜圈非常美味,电影院在周末有优惠,我曾在这张座椅上赌气,也骑着单车去某个广场看鸽子……如今这里却空落落,英国和记忆一起失了踪,于是我开始尝试将英国的面容塞进我那虚幻的记忆,与这座城市融为一体。
灯光沿着街道向前伸延,伦敦塔上的时间指向了凌晨三点一刻,永远停止了运作。
你在哪里呢,英国。
酒吧那夜后我不住的幻想我和亚瑟和波诺弗瓦初次见面的场景,那个“选择”的场景。记忆告诉我的只有殖民与被殖民,然后是独立战争,美国诞生,翻页即过。我想我最开始应该和亚瑟在海边相遇,蔚蓝色的大海和他的船只从远处驶来,他应该是意气风发的,但他会怎样遇见我呢……码头那么多人,我如何成为那个确定的人。又或许我们根本没有初遇,相见时我已经成了他的麾下,对他冷眼相待。
道路尽头是一个巨大的摩天轮,我记得这是伦敦眼。绿色的光点将其点缀的梦幻极了,我抬头看着它,突然想到起码我和英国的初遇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最顶部那抹绿似乎要更亮点,于是我毫不犹豫向上游去。
那个书页上的脸再次浮现脑海,直觉告诉我我将在那里遇见他,活生生的人?又或许是一副尸体?天哪,尸体会说话吗,会告诉我过去,告诉我我做的这一切只是一场荒诞游戏,打消时间的游戏罢了。或者那里根本没有人。
当晃晃悠悠地靠近最顶部的舱体,贴着玻璃看到那个人时,我的内心依然是平静的。
现实的他要比书上的他更加瘦弱,皮肤要更白皙,眉毛倒是没有太多变化,他穿着白色的衬衫,金发在水里轻轻摆动,像是睡着了一般靠在椅子上。似乎已经和大海融为了一体。
我毫不犹豫的打开舱门,顺势挤了进去。我本想坐在他的一侧的,但出于某些恐惧我还是坐在了他的对面。他依旧一动不动,似乎对我这个到访者毫不在意。
说点什么吧。
狭小的舱内充斥着海水和我的呼吸,还有另一人。我看着他出了神,就像我在落基山脉那般。于是我托起腮,手肘顶在膝盖上,身体前倾盯着他。
告诉我些什么吧,拜托了。
他确实是一个挺漂亮的男人,我承认我在翻到他的画册时就这么认为了。书上写他有绿色的眼睛,森林一般的颜色,但那双眼睛现在紧紧阖住,金色的睫毛也不会再次微微颤抖 。我身体后仰和他拉开距离,抬起头想到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森林了,为什么要将它沉入海底呢。
不知不觉的,或许出于不耐烦,又或者是好奇,我的手抚上他的脸颊,虽然没有一丝温度,但能够感受到人类肌肤特有的柔软。我顺着曲线去抚摸,感受这个曾经会呼吸,会有面部表情的人的全部,想象他会将一切通过触觉传给我,但他却一点也不留情面,依旧固执的睡着。
透过玻璃窗可以将这个海底城市一览无余,我牵起他的手,和他一起看这个曾经有活力的城市。车水马龙,烟雾袅袅,薄雨朦胧。我说你真的很爱你的城市,你的伦敦,愿意和他一起永眠在海底。他依旧不做回应,但伦敦塔的钟声似乎敲响,顺着海水的波纹回响着,鸽子从四面八方飞起落下,面包的香味从街角传来。
眼睛不住的酸涩起来,眼前似乎是某个午后,玫瑰与红茶的香味顺着雨滴袭来,花园里是某人的身影,拿着园艺工具颔首低笑着,掌心里的温度成了实感,有什么要呼之欲出,挣扎着破茧,然后溢出来。
我想,你一定孤单极了吧。
我将潜水面罩扯下,和他一起没入了海水的乐园,闪闪发光的绿色光点如同星星,熟悉的在四周晃来晃去,鱼群是点缀,菊石在水里前进,这是最美好的午后约会。
我吻了上去。
水压,氧气缺失,窒息感,疼痛感,随着无数场景一起浮现,带有花园的小屋,日常的会议室,冰冷的谈判桌,布满硝烟的战场,水晶宫的上方盘旋的飞鸟,大雨倾盆的山岗,广袤草原上两人的邂逅……
我用尽力气将这个身躯抱紧在怀里,生怕他消失不见。泪水和海水融为一体,窗外绿色的光点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做着最终的收幕,海水灌进我的喉咙,肺部,水压在脖颈上发力,头部仿佛被砸了一般,钝痛感不断袭来,怀里的人如同水母一般轻飘飘,靠在我的胸前睡去。
我仰头,看不见海面,水将我包围着,犹如囚笼。在意识消散的一瞬间我依旧紧紧攥着他的手。
6.
梦里有他的歌声,沐浴在阳光底下,混杂着青草地的香味。
他停止歌唱,对着小精灵低声说道,小声点,阿尔弗雷德睡着了。
你要去斯卡布罗集市吗。
我猛然睁开了眼睛。世界再次呈现在我的眼前。
他们都围在我的身边,弗朗西斯,伊万,王耀,甚至马修也坐着轮椅赶来,在欧洲西海岸,海水不停的冲刷着沿岸。
天空灰蒙蒙的,似是又要下雨的前兆,我盯着灰色的海平线,望了望四周,这个世界要比海底明亮多了。
天是蓝的,海是蓝的,陆地是绿色的。
我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雨水倾泻而下,携着那时的眼泪,冲走了海水的味道。
6.
“他还处于昏迷中,但加拿大恢复的不错,虽然医生说这条腿以后只能当摆设了。”
柯克兰拾起酒杯,昏黄的灯光下空气凝滞,只有冰块撞击玻璃的声音。
“我知道了。”
“谢谢你胡子。虽然我们之间过节也挺多,但还是感谢你愿意接纳我国国民。”
他身体前倾,整个身躯都蜷在了一起,辛辣的酒水也索然无味。
“为什么说的你就要死了一样。”弗朗西斯皱眉。“意识体是人民的意志。”
“就快了,弗朗西斯,你又不是不知道。”
“……”
亚瑟将最后一口酒泯尽,他似乎又闻到了咸腥的海水味,眼前是大西洋的波涛汹涌,下一秒却成了窒息的黑暗,他的最爱将他吞噬殆尽。
“让他来看我吧——如果他想的话。每时每刻,踏过崎岖不平的土地,在侏罗纪来临之前。”
7.
天依旧是灰的,地也是灰的,海是蓝的。
在那之后,我加入了人类逃离计划,我不甘心只做一个吉祥物,在无数年里我具备的科学知识几乎是人类的总和,我也邀请了其他意识体参与,hero这个口头禅再次挂在了我嘴边,我一度不敢想象曾有四十多年我将其遗忘。
我还是会在落基山脉的顶峰眺望,但回忆的是我和亚瑟的种种,有时候弗朗西斯也会和我一起,他补充着我们不被在意的细节。
他说他从来没有见我掉这么多眼泪,这简直比小时候哭的还要凶。我一笑而过,有时会反驳几句,但眼泪依旧还是在夜深人静时溢出来。
得知万世有终点后,我经常思索什么是永恒的。王耀说“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我想太阳也是,海水也是,土地也是。
生命在土地的摇篮里孕育、生长和轮回,于是我又想——或许我们曾在巨大的克拉通里相拥而眠;或许在贫瘠的海底匍匐前进;或许在泥盆纪的海洋里恣意遨游,你可能是一条丑陋而凶猛的邓氏鱼,而我可能已经谋划着如何爬入陆地的海洋;或许我们在二叠纪随着三叶虫一同消散;或许随着大陆相离我们站在悬崖边在无限的时间里眺望。或许我们什么都不是,或许我们存在于地球每一个年岁里。但自意识产生,我是指,人类诞生后,能够辨别自我后,我们才有了表达爱的方式。
他们常说我们是人类意识集合体,但同时这广袤的土地也是我们。早早已遗忘在人类之前我们如何表述爱意,但如同那些分别与重逢,无限的历史早已将这份感情纂刻在我们之间。
end.
【1】小行星撞击地球并不会产生暴雨,地壳运动,火山爆发倒是有可能的。本处只是捏造+剧情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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