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娃娃
晴天娃娃传说:诚心祷告,垂死之人可见此生挂念人的最后一面。
乡间的小路上,一个女孩蹦蹦跳跳地走着,雪白的长裙在膝盖处飘来荡去,黑发垂落在耳边和肩头,白帽子上绣着一朵粉色的小花。
天空明晃晃地晴朗,太阳穿透云层折射出暖洋洋的光线。
女孩在厚重白云夹缝中射出的阳光里,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地面,湿润的泥土包住她的脚踝,却一点也不觉得脏。
1
“卧槽,什么玩意儿?”阿冬叫了起来,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外卖被掀翻,撒了一地。
一个浑圆的白色物体悬浮在他的眼前,并且发出了声音,“我来实现你的愿望吖。”
阿冬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嘶,痛。
睁开眼睛,白色的物体依然在他眼前,黑澄澄的眼珠盯着他不放。
眼前的这个白色物体是一只晴天娃娃,黑色的眼珠下面两团可疑的红晕,还有描上去的兔瓣嘴,圆圆的脑袋下面,就是漂浮的垂落的“衣摆”,可合着它也没身体啊。
阿冬脸一转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把门狠狠地关上,跳到床上以后用被子盖住脑袋。
最近熬夜狠了,连幻觉都出现了。
睡觉睡觉,睡醒了就好了。
梦里又出现了那个女孩,她隔他很远,但只要感觉到他的存在,就会回头冲他笑一笑。
然后从山坡的顶端往下走,走到另一面他看不到的地方。
他一直想去山坡的顶端,穿过茂密的树丛,浮动的大陆,去到女孩消失的地方,好像那里有他一直在找的东西一样。
每次感觉到太阳耀眼地照射下来,他就深切地知道这是一个梦境。
因为现实中的世界,黄梅季节的雨未曾停歇,好像从他的回忆伊始,就没有过晴天似的。
“起来起来快起来,天都黑了。”阿冬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感到脸上毛茸茸的触感,抬头看去的瞬间,一下子没有了睡意。
晴天娃娃撅着小兔唇的嘴,在一下下用“衣摆”扫着他的脸。
“鬼啊!”鲤鱼打挺地坐起,阿冬从床上跳起来奔去浴室。
“你才是鬼呢,我不是!”晴天娃娃跟着飘进浴室,小兔唇撅得更高了,连眉毛也变成恼怒的形状。
“你到底想干嘛,阿?吓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冷水胡乱地拍在脸上,阿东渐渐觉得这个娃娃让人忍俊不禁。
“我说了,是来实现你的愿望的。”
--我不想要再下雨了,哪怕天晴就是一刻。
“你是来让天放晴的?”
“是。”
“那你快点儿的吧,我赶时间。”阿冬擦干了脸,头也不回地又回到客厅。
“好啊,在那之前,你要回答上我的问题。”脖子上系着一条蓝色丝带的晴天娃娃寸步不离地跟在阿冬后面。
“你问。”阿冬拿起了游戏手柄。
“你为什么要让天放晴?放晴后,你要做什么?”晴天娃娃的小声调突然沉稳了几度,对他严肃地说道。
阿冬没有说话。
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他真的想不起来了。
晴天娃娃飘在他的头上。
客厅中央的大液晶屏上,超级玛丽的声音响了起来,中间的人物却动都不动。
2
一身白裙的女孩子抬头望着窗外,双手放在身侧静静半躺着。
从手术室出来的那一刻,爸爸的眼圈红得好陌生,手臂紧紧拥着妈妈的肩膀。
自己的手在妈妈低下头来哽咽的呼吸中发烫。
窗外下着雨。
她好想念晴天啊。
晴天会有美味的冰淇淋,大家的欢笑声,熙熙攘攘的人流,大摆锤上的尖叫,猫咪从屋檐上跳下来毫发无损,爸爸的胡须蹭上她的脸抱着她在风中飞翔,妈妈的围裙上都是蛋糕的香气。
她好想念晴天啊,可这个连绵不断的雨季还没有终结。
阴天妈妈会推着轮椅,带她到医院的小公园散步。
女孩子的脸像纸一样苍白,双唇也失去了血色,偶尔说起话来,声音也虚弱地像风里的游丝。
那一天,天公作美,终于放晴了。
女孩子从轮椅上站起来,拿着拐杖晃晃悠悠地走进了阳光里,还转头向妈妈和护士招手,笑得像花。
却一个不稳,一头滑倒。
想象中的伤痛没有袭来,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扶着女孩站了起来。
男孩子眨眼冲她笑。
妈妈和护士赶上来时,他已经安置好她,害羞一样远远地跑开了。
妈妈一把把她抱在怀里,紧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女孩莫名其妙地眼泪就流出来了。
失去意识再睁开眼的女孩,看到窗户上面不知什么时候挂上了一只晴天娃娃,窗外,一片晴朗。
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忘掉了啥,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不想要再下雨了,哪怕天晴就是一刻。
女孩子合上双掌。可是,天晴了,她为什么还是一点都不开心呢。
不是说,善良的人只要诚心诚意许愿,就能成真吗?
睡着以前,好像那个男孩又来了,女孩在心里轻轻笑了一声,这个人的笑容那么牵强,一点也不好看。
3
“是人家小女孩想要晴天,不是我,你找错人了。”阿冬冲飘在他脑袋旁边的晴天娃娃说。
系着蓝色丝带的晴天娃娃小兔唇又撅了起来,“我没找错人。你应该知道自己是谁了才对。”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阿冬说。
“你努力一下嘛。”晴天娃娃把圆圆的小脸凑到阿冬的鼻子底下。
“你别烦我了。”抛下这句话,阿冬把晴天娃娃抓在手里扔到垃圾桶,盖上盖子一次都没有回头地走了。
阿冬的脑海一团混乱,他努力地想自己的家,自己的生活,却都是一片空白,甚至自己所处的这个地方,都是一个陌生的谜。
但是刚刚看到的那个女孩的幻想,在记忆里的山坡上冲他微笑,这一切又是那么真实。
他想要晴天吗?
生命停止在连绵暴雨的时刻,这是任何人都无能为力的情况,而且,就算他真的是那个男孩,想要给那个女孩看到的晴天再出现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就算是晴天娃娃。
阿冬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这才发现那个聒噪的晴天娃娃没有再出现了。
顺着客厅走过去,阿冬惊了一跳。
全是水。
从垃圾桶里渗出来大片大片的水,把整个客厅淹得没法下脚。
他跳过去,揭开垃圾桶的盖子。看到晴天娃娃正拿衣摆蒙着头,缩成一个更大的球在哭。
该死。
阿冬把晴天娃娃捻起来,感觉像抓着一条湿了的破布。
晴天娃娃把头扭过去不看他。
男孩凝神盯着气冲冲的布偶,想起镇上关于拥有晴天娃娃再诚心诚意地许愿,就能在垂死之前看到心中最挂念那个人的传说。
而自己出现在了那个濒死女孩的幻境里。
她是谁,他当时又在哪里?
“你回答我,我是不是已经死了?”阿冬对晴天娃娃说。
晴天娃娃转过头来,小兔唇嘴张得大大,眼角还在滚出豆大的泪水。
4
男孩死的那一天,是晴天,泥土还是潮湿的,没有来得及被太阳蒸干。
一个女生走在男孩前面的田埂上。
男孩惊得不敢动,那顶绣小粉花的帽子,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背影。
他不敢出声,他怕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易碎的梦境,一旦出声就立即化为乌有。
走到街上,男孩看到女生光着脚,脚踝上都沾满了泥土。
女生开始过马路,一辆车子正好失控地开过来,男孩箭步往前冲,想把女生推开。
车子下面,汪起一滩血色的湖泊。
女生呆呆地站立在路的中央,男生躺在地上的血泊里,从男孩的衣袋里飞出一个晴天娃娃。
阿冬想起来女孩早就离开了。
他那时正一日比一日变得更加颓丧。
于是做了一只晴天娃娃,就像女孩子曾经拥有的那个一样,许愿有一天可以再见到她,即使知道再也不可能。
“你死了,却还以为自己活着。”晴天娃娃嘟着嘴,悬在男生的侧脸旁边生闷气。
“噗,哈哈哈。”阿冬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晴天娃娃歪着脑袋。
“她快要死之前,也是最想见到我的呀,对不对?”
晴天娃娃没有说话,它决定不告诉阿冬,女孩的那些所谓幻像都是真实的,她最终也再没记起过男孩。
晴天娃娃深呼一口气,显得很开心的样子,“你现在可以去找她了。”
“好。”阿冬嘴上漾开笑容转过身去,执念散尽,化为烟雾。
晴天娃娃在烟雾之中喃喃,流下了眼泪。
天空继续下着无穷无尽的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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