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球虫洞

这是芙蓉北路邻近老城区的一处老房子。一户建小独栋，上下两层一个门面宽，局促地夹在两栋繁华的商贸大楼中间，显得极不协调，充满了钉子户的特征。早在半个月前，我从二手房交易平台了解到这个地方，当时业主挂牌以总价三十万出售这套房产，却无人问津。房子环境地段不错，关键离我工作的地方不远，我怀揣大半辈子的积蓄外加从父母那凑来的一笔款子，打算购入这套房子作为我在这座城市栖身落脚的最终归宿。

我预约看了房子，感觉还不错。我们很快签了交易合同，办理房产过户手续，各类证件资料齐全，没有任何纰漏。

一切出奇的顺利。

“你大可放心，房子本身不存在任何质量问题和遗留的产权纠纷。”业主张先生拍着胸脯说，显然看出了我的顾虑。

于是，我问他为何急于低价出手这套房产，实在不合常理。

“我没工作也没成家，又遇上最近手头有点紧，想想还不如拿钱投资点别的。”张先生挠头道。

他的解释有些牵强，我也没过于在意。

“我东西已经收拾好了，你随时可以搬进来。”张先生又说，看得出来他心情不错。

他带我在各个房间转了一圈，然后我们坐下来聊了些别的。他给我倒了杯水，问起了我的工作。

“我目前在省立博物馆陶瓷器展厅担任特聘讲解员。”我喝了口水说，“算是勉强维持生计。”

“我看你是谦虚了，我一直认为这个行业的从业门槛还是比较高的。”张先生搭腔道。

“其实还好啦！主要是专业上的对口。我在大学期间选修过文物保护材料应用，博物馆技术学的一个冷门分支，所以我有这方面的兴趣。”

“那我得请你看一些东西了。”他突然神秘兮兮对我说，“我本已打包收拾妥当，你稍等片刻。”

张先生起身离开了一会，几分钟后，他捧着两个瓦楞纸箱从里间出来。

“我有一对宣德年间的青花瓷和乾隆朝翡翠鼻烟壶烦请你帮忙做个鉴定。”张先生坐下说，小心翼翼从纸箱取出两件宝贝。

“这个要是真迹可不得了！”我吃惊道，“宣德青花瓷民间很少见了，乾隆翡翠鼻烟壶可是皇家御用品，我只在博物馆见过。”

“你先瞧瞧再说吧！”他示意我说。

我接过张先生递过来的一对青花四方偻角瓶，但见瓶身海水纹饰勾勒渲染十分规矩，线条流畅，纹路清晰。用手抚摸上去，釉面平整，不失浑厚光亮，色泽晕散且蓝中带灰，浓重与淡雅相间；足边有火石红斑点，瓶底青花双圈，六字双行楷书落款“大明宣德年制”。

我摇了摇头，将青花瓷瓶轻轻放回原位。

“抱歉……我不太确定，我正在考取文物鉴定与修复方面的从业资格证书，目前还不是这方面的专家。”

我建议他找权威机构鉴定一下，花不了多少钱。

至于接下来张先生给我展示的乾隆年制翡翠鼻烟壶，本身材质就很珍贵，我更加不敢妄下定论。张先生似乎很喜欢这类小把件。他压低嗓门告诉我，他还有更多呢！着实让我吃惊不小。

“你从哪弄来的？家底蛮丰厚的嘛！”

“比起水晶球虫洞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那可是件无价之宝。它就在这栋房子里。”说这话时，张先生看我的眼神像是拥有过不可估量的财富。

“水晶球虫洞？”我疑惑道。

“是的，这栋房子里有一个水晶球虫洞，理论上它是宇宙中可能存在的连接两个不同时空的狭窄隧道。”张先生解释说，“目前涉及到的问题是对于类似人类这样生活在宇宙中的生物而言，一个可穿行的虫洞看起来会是什么样子。据我所知……著名天体物理学家基普·索恩依托精确的数学方程及相关数据，描绘了虫洞的外观基础，那可能是最接近虫洞实际的形状和外观。它就像一个没有实体的水晶球。当然，我这里拥有的是一个绝无仅有的微缩版虫洞。”

“我大概知道透过虫洞可以做瞬时的空间转移或者时间旅行之类。”

“是这么个意思，而且你不妨想象一下，现在地球上有一个虫洞，这个虫洞穿越超体连接了上海黄浦区的外滩街与柴达木盆地的沙漠，两者在虫洞间的距离也许只有数米那么远。”张先生用手比划了一下说，“虫洞的两端是入口，假设你正坐在上海外滩街咖啡馆旁的虫洞入口处，这时我站在柴达木盆地沙漠里的虫洞入口处，这两个入口看起来应该像两个水晶球。当我从柴达木沙漠的虫洞入口看过去时，我会看到一个扭曲的上海外滩街。这个扭曲的影像是从上海外滩的虫洞入口处进入虫洞的光所呈现出来的；同理，当你从上海外滩的虫洞入口看过去时，你会看到柴达木沙漠中的仙人掌树被虫洞扭曲的影像。”

张先生的描述令人称奇。

“眼见为实，不介意的话，我倒希望见识一下那个虫洞。”我请求道。

“虫洞的其中一端就在二楼的书房里，一个直径二十公分的水晶球。你现在跟我过来。”张先生起身说，“它很快就属于你了。”

我们进入楼上的一个小房间。张先生指了指靠窗户的方位，果然，我亲眼所见一个直径二十公分大小的水晶球模样的物体悬浮在书桌上方。我无不好奇地围着水晶球虫洞端详了一圈。

“这个虫洞穿越超体连接了两个不同的时空，它的另一端可以通向你能想到的任何地方。”张先生得意地说。

“你拿它来做了什么？”我实在好奇。

“你刚才也看到了，这些年我私藏的文物古玩和各种价值不菲的东西都是通过水晶球虫洞弄到手的。我一旦将手伸进虫洞，地球上的所有地方对我来说近在咫尺。”

“那些可都是你偷来的。”我突然明白过来。

“是的，这是个不详的物件，从拥有它以来，我整个人被折磨得不轻，怎么说呢！你的贪欲越大从中的索取就越多。我当然知道自己所作所为的性质，我一直想摆脱它，我别无他法……”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他急于出手这套房产的真实意图。

“无论如何，我不可能带走一个虫洞，那情形就像我不可能在我的行李箱里装下整栋房子。请原谅我不恰当的比喻。”张先生接着说，“但我要提醒你的是水晶球虫洞有股魔力，我劝你尝试远离它，比如在这个房间安装防盗门和保险锁，并将钥匙丢弃之类。”

“话虽如此，它看起来还是相当有价值。”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桌子上的水晶球虫洞自言自语，无从得知它另一端的世界。

“没有人能驾驭得了它。”张先生悻悻地说。

我们回到楼下。当天傍晚，张先生携带打点好的行装离开了，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我搬了家，住进了这栋藏有水晶球虫洞的房子里。我并没有如张先生所说，在书房安装防盗门，故意将钥匙遗忘在哪个角落，从而不逾越雷池一步。那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我独自呆在房间窥视水晶球里直径二十公分的世界。虫洞的另一端似乎能随房间主人的意志随意切换位置，比如我能透过虫洞见到故宫博物馆30％未对外开放的馆藏文物和瑞士银行地下金库的情景。

不可否认的是，拥有了水晶球虫洞的我变得惶惶不可终日。欲望在驱使着我，我内心蠢蠢欲动了……不久，我便像前业主一样萌生了可耻的偷窃心理。我将手伸进水晶球虫洞接触到千里之遥的空间，陆续窃取了不少财物，包括珍藏在文渊阁马戛尔尼使团献给乾隆的掐丝珐琅西洋钟，卢浮宫里带有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肖像的彩绘描金蛋形瓶和镶有1031颗钻石的女大公王冠，以及国家金库未编码的金砖……

后来我了解到，虫洞作为一个在四维空间中才可能真正表现出来的产物，我看到的只是它在三维空间的局部投影，本质上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水晶球。于是，为了掩人耳目（事实上我完全不用担心有外人来拜访我），我别出心裁地给悬浮在书桌上的水晶球虫洞量身定做了一个精致的玻璃底座。现在它看上去更像一座普通的纪念奖杯或者别致的办公摆件。

几天后，我辞去了博物馆的工作，逐渐闭门不出。我害怕被人得知水晶球虫洞的秘密和犯罪事实的败露。同时，因为心怀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它会给我带来无休止的噩运。我更害怕哪一天，这个直径二十公分的虫洞突然膨胀，将我甚至整个人类文明一股脑吞噬。为此，我整日心神不宁。

十月份的一天，我偶然从晚间新闻得知规划已久的十一号城际铁路即将动工开建，芙蓉北路一带的房子都将面临被拆迁的命运。我意识到机会来了，我并非想得到更多的拆迁补偿。果然，两天后国土资源局的工作人员就找上门来向我说明情况。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围观，我绝不能将水晶球虫洞的秘密公之于众。我得想个办法。于是，我找了个合适的时间敲响了国土资源局局长的家门。

“我的房子里有一个水晶球虫洞，房子不能拆迁，但我可以低价转让给您。”我向局长表明来意，并给他看了我从虫洞窃取来的财富。

不出所料，我们很快达成了协议。我搬了家，将房产以极低的价格过户到这位局长私人名下。我相信他会坚守水晶球虫洞的秘密。

几天后，我得到消息，市政府临时变更了城际铁路的规划路线，我这才松了口气。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背井离乡，通过各种渠道变卖非法所得，终于有幸在一个偏僻宜人的海滨小镇安顿下来。

我很快将水晶球虫洞的事抛之脑后。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我便无从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