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之光】| 小雅的故事
我出生在北方一个小县城，父母都是那个地方的小职员，薪水不高，养活一家人却足够了。父母只有我一个孩子，从我记事时起，我爸一直脾气不好，他经常打骂我妈，甚至有时候也连带着一起打我。嘴里骂出的语言也是肮脏不堪的。
我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主要是我性格很闷，不敢说话，可能是家庭氛围有关系吧。老师提问我也不敢抬头，回答问题也是低着头的。我十二岁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那件事之后，足以影响了我的一生。
我家里住的是平房，说要拆迁，但一直也没有拆迁成功，从小我就在这个大院子里长大，来来去去的都熟悉了。大杂院里的人三教九流的，什么样的人都有，但是大家也不怎么走动，比较常走动的就是邻居张朝，张朝家原来不是本地人，五年前带着妻儿老小到这里来打工，来了之后没多久就和大家混得很熟，尤其和我家更熟，因为他和我爸一样喜欢喝酒，没事两人就凑一起喝酒划拳抱怨人生，他没有什么正经的职业，除了偶尔帮他老婆去小摊上打打下手，剩下的时间就是喝酒打牌和院子里的其他人闲聊。
那年的暑假，屋子里格外热，爸妈都去上班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爸最后走的，他喝多了，走的时候忘记了锁好门，家里开着吊扇，因为热我穿着背心短裤在床上睡得正香，这时，忽然有一双大手在我的身上摸索着，我一下子惊醒了过来，我看到张朝扭曲的脸，我吓得呆了.......
事后，张朝狠狠地警告我，如果我说出去，就让我全家从此滚蛋，反正他一无所有，什么都不害怕。张朝说完狠话，就拍拍屁股走了出去。
晚上我妈下班回来的时候，我看了我妈好几眼，几次欲言又止，不敢说，也不知道怎么说。我妈看到我的异样，问了我几次，我张了张嘴到最后也什么都没有说。我将床单扔到洗衣机里洗好挂到了外面的晾衣绳上，它整夜里摇摇晃晃的像个摇摆的鬼魂。
这一晚我爸又打了我妈，这一次打得最狠，我妈的嘴角渗出了血丝，我扑上去，身上也被掐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很多时候，我妈啥也不说，就是默默搂着我哭，我看着满院疯跑的孩子，有时候，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我爸亲生的，又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90后。
有一天晚上，我妈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我听到了，我没有安慰我妈，我告诉她让她带我远走高飞，我妈没有同意。后来，我告诉她隔壁张朝对我做的事情，我说，我一天都不要呆在这里了。我妈惊得张大了嘴巴，随即就像一个疯子一样的爬起来。跑到厨房抓起案板上的菜切，就跑了出去。
我爸随后也赶到了，张朝没有推诿，邻居们拦着歇斯底里的妈妈，一起将她架了回来，最后，我爸与张朝达成一致，补偿我爸5000元钱算做私了，然后，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的平静。
但是从那以后我妈的精神状态就不好了，甚至有时候会一个人说些胡话，我也听不懂，自此我不再指望她能够带我远走高飞。
半年后的一天，我爸又一次打了我妈，打得整个房子都响，我跑过去和我爸撕打在一起，这一次，我没有只是护着妈妈，而是选择了与他对打，可是，他的力气太大，喝过酒的身体更是力大无穷，不一会，我就没有了力气，他狠狠的将我大力的一扯，想将我拽到一边去，没想到他的力气过大，将我的上衣扯碎了一半，然后，他的眼睛忽然发红，血丝一道一道的，像个怪兽，这样的眼神，让我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张朝，我恐惧的后退，后退。
但最终，我还是没能逃过爸爸的魔爪，母亲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几次扑过来都被爸爸揣倒在地，事后，爸爸竟然狠狠的说，母亲嫁
他的时候，已经不是处女了，他不甘心，现在他的女儿也不是处女了，他同样不甘心，于是，他要报复......
接下来的半年，我不止一次的受到了爸爸的侵犯，心灵和身体的双重疼痛，让我的成绩一滑再滑，我在学校里没有朋友，没有伙伴，我甚至不敢抬头看任何人的眼睛，我是那么恐惧，没有未来。
一年后，妈妈彻底的精神失常了，她变得不再认识我，头发散乱，衣服肮脏，嘴里总是不停地说，但是不知道她说的到底是什么，她半夜起来疯跑，也不能再上班，更不能做所有的家务了，单位辞退了她，姥爷早在多年前去世了，只有一个六十多岁的姥姥还在，但身体也并不硬朗，最后，姥姥和舅舅来到家里，将我妈接走了，他们不知道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以为我还要上学，没有接走我。
妈妈走后的两个月，这个家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了，我背起背包，拿着自己偷偷攒下的六百块钱，离开了家。一个人去了省城。
虽然我学习成绩不好，但是我打字快，因为我经常一个人到网吧里写博客，写心里隐藏着的悲伤，所以不知不觉练就了打字速度，很快，我应聘到一家大型的录入公司做打字员，薪水不低，加班还有加班费，工作环境也还不错。而且公司里的人文关怀很好，让我有一种家的感觉。
说到这里，小雅好像累了一样，她抬头望着远方，又低下头去喝下去一大口水，她一直没有抬头看我，因为她说她不敢和任何人直视。
小雅是我的组员，来到公司工作，她被分到我的组里，组里二十余名员工，小雅是其中的一个，她说，她视我为大姐姐，所以，她有什么心理话，都愿意对我说一说。小雅是一个漂亮的女孩，皮肤白皙，长发飘逸，穿着朴素却很有气质，但是她骨子里的自卑，那一直闪躲的眼神，让人忍不住心疼。
自此，只要单位晚班，我都会单独买一些女孩子喜欢吃的零食，偷偷的放在她的工位上，我想多给她一点温暖。但是，她却是一个极其要强的女孩，只要我买了好吃的给她，第二天，她必然也会买一些给我。我知道，她不愿意欠任何人的。
她的工作一直很努力，那些90后孩子不珍惜的，她都珍惜。她总是加班，却没有看她用过好的化妆品，她说，她要攒钱寄给姥姥，姥姥带妈妈看病，姥姥和妈妈的吃喝拉撒生活费，她都得要照顾到，怎么能只想着自己好吃好喝呢。
每个月发了工资我带大家去聚餐，去KTV.她在唱歌的时候总是一言不发，就是静静的低着头，听着大家唱，别的同事叫她唱，她赶紧慌乱的摆手，说自己唱不好。聚餐的形式大多是自助，这样即便宜又实惠，每一次她都撑得不行，她对我说：“头儿”，我要是不趁着这个机会吃个肚圆，我哪有钱自己个买零食吃呀，一个月就等这一回呢。我看着她撑得走路都难受的样子，心里涌起莫名的难过。
有一天，小雅来找我，依旧低着头，她说，头儿，我想请一个星期假。我有些惊讶，小雅没事从不请假。她又继续说，我爸病重，我想回去看看他。她说这些的时候，一直不安的捏着自己的衣角，咬着嘴唇，我想都没想，从文件柜里翻出假条，我说，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有事给我电话。她接过假条，没敢抬头看我，忽然低下头向我深深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一个星期后，小雅回来了，她的眼圈红红的，我想问问她的父亲，但终究，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最终小雅来和我销假的时候她说，头，我爸他死了。我握了握她的手，我说，小雅，别难过。她低着头说，我不难过，就是在那一刻，忽然不怎么恨他了，他临死的时候还拉着我的手说，让我不要恨他。
没多久，小雅谈了恋爱，孙庆是公司后招进来的员工，长得挺高大的，有点卷卷毛，比小雅还要小一岁，我就将他安排在了小雅的工位旁，小雅作为一个老员工时不时的就带他一下，时间一长，两人就产生了感情，我为小雅感到开心，希望她能够得到多一点的温暖。
没想到他们恋爱不到半年，就总是是发生争吵，小雅每一次受了委屈，她也不哭不闹，总是低着头道歉，好像错的永远都是她，我忍无可忍，在上班的时间揪着孙庆的衣服领子将他弄了出来，在公司的茶水间我狠狠的批评了孙庆。他是家里的独子，从小让父母宠坏了，对于我的训斥，一开始他还是沉默的，后来，竟说，头儿，你们都喜欢替女生说话，我怎么都是错的。说完，他回去机房了。
后来他们的战争越演越烈，孙庆有时候竟然当着同事的面指着小雅的鼻子骂道：我他妈就是瞧不起你，怎么了？
我冲上去狠狠的抽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两个耳光，他愤愤然的瞪了我两眼，就摔门走了出去。
小雅从不计较什么，她开始给孙庆打围脖，漂亮的乳白色毛线在她的手里翻滚着，没几天，孙庆的脖子上，就有一款样式新潮的围脖，每次加班，小雅都会过来给孙庆送围脖，小心得就像哄一个孩子一般。快到元旦的时候，孙庆忽然向我提出离职，理由是，他要带小雅回家结婚，我惊讶，我说你们到法定年龄了吗。他说，我先领她回家见父母，如果可以，就先办仪式，然后到了年纪再领证也不迟。
我看了看她旁边的小雅，她始终没有抬头，就是弯腰连连点着头说，是啊，头儿，我想有个家。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批了。
第二天，他们两个人办完了离职手续，兴冲冲的买了两大袋喜糖，给同事们挨个的发，两人都一脸喜气洋洋的样子。
她们手牵着手离开的时候，我一直将他们送出办公大楼，一直送到电梯口，孙庆抱了抱我，随后小雅忽然冲上来，狠狠的搂着我，她湿着眼角说，老大，我走了。谢谢你这些年照顾我。
我说小雅你要幸福啊。如果不开心了，要记得回来。她用力点了点头，仍然没有抬头看我，孙庆挽着她的手，两个人一起消失在电梯入口处，我站了很久，有些冷，就返了回去。
自此，两年，我没有小雅的消息，我情愿相信，她是真的幸福了。
直到两年后的一个秋天，一个男孩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仔细一看，是孙庆。
孙庆说，头儿，我太无聊了。我想重新回来工作，你还要我吗？
我惊讶，随后问小雅呢，没和你一起来吗？
他说，他找不到小雅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原来，两人兴高采烈的来到了孙庆家，孙庆家的条件还可以，早已为他准备好了婚房，小雅漂亮乖巧得到了孙庆父母的认可，于是两人就正式同居了，小雅还以为，她真的从此就得到了她想要的那一份温暖，没想到，这种甜蜜的日子只持续了半年，两个人就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最后，孙庆离家出走，不知去了哪里，把她一个人扔在他的老家，最后，她也只好收拾东西离开了。孙庆在外面逛荡了几个月后，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回到老家，发现小雅不见了，但是他也没有去找他，又相继在外面混了好久，也没有合适的工作，他没有办法，决定再回公司谋碗饭吃。
你为什么不去打探一下她的消息呢？我问孙庆。
他摇着脑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他什么也没说，我也不便再问。
我的眼前，忽然就浮现出小雅那漂亮乖巧又黯然神伤的样子，我想起她刚到组里来的时候，她做自我介绍声音像一个蚊子，头也不敢抬，我想起休十一假的时候，她从家里回来给我带的她亲手做的樱桃肉，我想起她走的时候，给我的那份难舍的拥抱，最后，我终究还是无力保护她。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小雅说，一线打字的工作再辛苦，她都不能离职，别人可以怕辛苦，但是她不能，因为她还有妈妈和姥姥要养，她每个月必须要赚够足够的钱，那现在的小雅，到底在哪里呢，失去了工作的她，还能让妈妈和姥姥过得更好吗？
我给孙庆安排了新的工位，他还是老样子，每天和其他的女员工一起打闹说笑着，也再没有看到过他戴那条乳白色的围脖，好像小雅从没有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一样。
诺大的公司时隔一段时日，就会不断的有人入职，又不断的有人离职，来来去去间，我一直没有忘记小雅，我希望，她以后的生活中，可以幸福快乐。
愿苍天护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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