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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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晴朗的薄暮，我在郊外散步，原野上的风光别有一番风味。

那氤氲缭绕着淡淡清香的饱满浓郁的绿色渐渐消瘦，枫叶的红，银杏的黄，木梓的白，正崭露头角，更多的树上的叶子在泛黄，但那一种蜕变中的奇妙的黄色，让人难以确定究竟是葱绿还是鹅黄？

灰蓝色的天空宁静安祥，夕阳已经落山，晚霞也随之隐藏。南方青山的肩头，轻浮着一抹明媚的红云，除了小河流水那淙淙的轻吟，原野上没有一只鸟雀啭鸣，也没有一点昆虫的声响。在异乎寻常的寂静中，它们似乎都在耐心地等待，等待着满圆晶莹的月亮登场。

漫步在小径上，我也等待着圆圆的月亮。

一直没有留意，我此时才意识到嗅觉里缺少了什么，旋又恍然大悟，今年的桂花到现在还没有开放。往年阳历九月初，当我们这里所有的燕子，在扎根于它们生命中原始本能的神秘力量的支配下，不辞辛劳，飞向千山万水之外的异乡，桂花浓郁的甜香，便挤满了空气的每一个角落。也许，是今年的酷暑迟迟不肯离去的缘故吧。

夜色还没降临，六点五十分，时间还早，我的眼光越过茂密的蒲苇丛向西眺望，不知何故，回头看去，只见东方如波浪起伏的林冠线的空隙处，已经缓缓升起了浑圆微黄的月亮，脸庞上浅黑的斑痕和细纹清晰可见。

背靠大树，我对着它凝望。
它不动声色、不易觉察地缓缓上升。

夜色不知不觉笼罩了大地，灰蓝色的苍穹也越来越黑暗，而孤独的月亮却渐渐地变得白晰，丰满圆润，仿佛吹弹可破；光滑细腻，洁白如玉，流光似水，凝冰飞霜，有如在天池里洗浴过一样；天地之间上下澄净，表里透亮，这是光的天空，也是光的海洋。

每一次重逢都如同初见，它坦露着清澈的微笑，还是当年那样天真无邪。它总是那么清新娟洁，我虽然知道，但另一个“我”却不知道，昨天、前天、去年、前年、千百万年前的月亮，和它是不是同一个月亮？那广寒宫里又藏着多少时光轮回的秘密？

我想起正在南方海边的妻子和北方呼伦贝尔大草原的友人，就把此时看见的月亮照了下来，分别给他们发过去。没有多久，收到回复，也是圆月的照像，晶莹剔透，圆满秀美。“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和“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在我耳边回荡。

“不思量，自难忘”，我立刻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月色溶溶的夜晚。
犹如一个岁月的句号，时间的标记。它的靓影让我久久难以忘怀，像一个神奇的童话，像一个美丽的传说。

那时候，我还是个少年，因为特殊的原因，一家人被发配到偏僻山区劳动，我在离家很远、要攀爬几架高山的公社学校读初中。外婆讲的故事让我知道，月亮里面有嫦娥、玉兔、吴刚和桂花酒。

我独自一人在山间猿猱鸟道上行走，圆月的光华洒遍山山水水，把莽林疏离交错的枝叶和参差披拂的藤蔓，投在我脚下坎坷不平的灰白的路面上；山风轻轻吹拂，路上枝叶藤蔓的影子轻轻地摇晃。我一步一步踩着这婆娑起舞的影子，犹如走向远山的梦乡。

清辉漫溢，绘出这个朦胧又清晰的白与黑的流畅简洁世界，怪石不再狰狞，峭壁又是那么披肝沥胆似的坦荡，粗犷雄浑的山岭也显得空灵和空旷……

如果不是它给我的光明，我不知道能不能度过这样的恐惧之夜？从此以后，我和圆月有了似乎生死相依的约定：每一年的这一天都要相见。可是它却常常因为乌云满天而爽约。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和我一样焦急和失望？

尘世的光阴，生命的岁月，如同它那水晶般的皎然素洁的玉颜雪色，无声无息，静静流淌，再回首，却已经是一片空濛迷茫。

这一轮悬在天上、却又刻在心头的圆月，给我留下无限的眷恋，无尽的遐想和无穷的遗憾。在一次次的仰望之中，我从来没有想过它也把时光带走，好像我在遥望它的时候，就悄悄地将今夜变成了轻烟薄雾似的往昔。

每一个中秋明月都这样静静地从头顶上滑过，我回望走过的生命旅途，从遥远的起点到此刻的身旁，晴朗的夜空上，像灯笼一样的一连串明亮的圆月，高高地悬挂着，永不褪色，永不熄灭，永不坠落。

2024年9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