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海
桥的那头是彼岸花。
听说过了桥,摘下彼岸花的第五朵花蕊,再把它放飞飘进桥下的池里,就能通晓前世今生一小时,一小时之后,记忆散失,此为“闻道夕死”。
一个姓孟的青年走在桥头,弯着身子细数花蕊,一遍遍地,一二三四,数到四又从头再数,一共数了四遍,第五遍的时候,数到五并摘下了第五朵花蕊。
这个数字对于他来说,也许是有意义的,也许没有意义,他也不知道。
静静地走在桥边,他张开手心,一阵风吹过,趴伏的花蕊打着旋飞到了空中,然后飘飘悠悠地坠入河里。
他眼前的桥,水和宁静的空气开始旋转起来,令人晕眩地搅动着,在他脑海里割着神经末梢。
他置身在一个黑漆漆的房间,没有太阳,没有灯光,一束光线都漏不进来。
伸出手指,摸到粘稠的空气,脚边什么东西在蠕动。
总算适应黑暗的双眼看到墙边血淋淋地浇着红色的油漆。
风吹起风铃的声音,吹进他震颤不断的骨膜。
他闭上眼睛,才看见了黑暗尽头的光,还有她的脸。
她转过头冲他微笑,几束零散的头发盖在她的脸上,他好想伸手把她的头发拨到耳朵后面,仔细端详她白净的脸庞。
但是他没有这样做,因为她怎么样都好看,都让他心头泛起涟漪。
这是在哪里呢?他的目光锁定在她脸上,不愿意挪开,但还是从眼角的余光里看见大海的波涛,不如说是听见的,因为听见惊天波浪的怒号,所以也就想象出了大海的样子。海边的沙滩上,她牵着他的手,向前奔跑,还扭过头来冲他笑。
她戴着一块白色的头巾,把脑袋藏在头巾下面。他想看她摘掉头巾以后的样子,想看到她在他面前的天然模样。
然后他手上的力道突然减轻,变得轻飘飘地然后什么都没有了,他伸开双手抓住的都是空气。
他转过脸来,用正视的目光看海天一色的远方,大海潮起潮落,星辰斗转,旋转过一个又IG孤单的日夜。天明时,他只觉得想要永远离开这个地方,大海,也不过如此,海浪,没有她银铃般声音的一半好听。
他的愿望实现了,她的头巾滑下肩膀,秀发自由地飘扬在风里,雪白的头巾成了鲜艳的玫瑰红,她倒在道路中央,紧闭双眼。
摘掉头巾的她,美得惊艳,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惊艳。他的眼前却是一片血淋淋的颜色,还有呼啸而过的尖锐刺耳的汽车轮胎摩擦声。
他睁开眼睛,黑漆漆的小屋开始充满了光明,是血红色的光明,他经过倒在地上的她,一眼都没再看,跑向绝尘而去的那辆车子。
枪声响起的时候,他倒在血泊里,眼前浮现她转头微笑的脸。他欣慰地闭上眼睛,因为自己的使命就是爱。
黑暗小屋里的他站起身子,没有阳光的小屋,墙上的鲜红色扩张,直到包围了他的全身。
墙头血淋淋的原来不是油漆,而是真正的鲜红血液,他的,也是她的。
他的身体沉到桥下池塘的底部,睁着眼睛看着飘在他眼前的那束第五朵花蕊。
花蕊在他面前绽放,延展出枝条,缠住他的手腕,然后是身体,在汤池的底部,他每呼吸一下,池里的水就涌进他的肺部,大概坚持了几十秒,他吐出最后一口泡泡,然后全身痉挛地被枝条缠绕,失去了意识。
“去找彼岸花,摘下它的第五朵花蕊,就能扭转结局。”黑暗小屋里一个声音这么对他说。
第五朵是从哪一朵为第一算起,他不知道,觉得荒唐,真的跨过这座桥,俯身在彼岸花上空,他才发现了真相,彼岸花是没有花蕊的,一朵生于桥畔,便是一朵死去的灵魂,灵魂不可再生,彼岸花也不可繁衍。
只是他在众多的彼岸花中分出了属于她的那一朵,摘下来抱在怀中,再跳入池里,就让一切都遗忘吧,已经没有关系了,她正在他怀里,这就足够了。
彼岸花的花瓣发出风铃震荡的声音,伸出枝条缠住他的四肢和身体。然后渐渐地,整个池塘都被那朵顽强的彼岸花藤蔓铺满。
一位老奶奶蹒跚着经过这里,看到桥静静地立着,桥下不是水,而是绿色的藤蔓,桥头彼岸花海蔓延通向远方。
绿色藤蔓流下眼泪,老奶奶用木碗接过,仰头灌下。便忘记了一切。
不知怎么的,她不愿离开这座桥,这片彼岸花海,尤其这些藤蔓。于是桥的这头搭建起一座小屋住了下来。从藤蔓中提取汁水作为日常饱食用,只要有人来,便兜售一碗汤汁。
“这是什么汤呀?”
“...孟婆汤吧。”老奶奶只记得,生前她好像爱着一个姓孟的青年,只是想起这一场爱,只有苦涩的眼泪。
喝下孟婆汤的亡魂们,都忘却了前世今生,抛下一切悲苦喜乐,开启新的征程。
自称孟婆的人这么想,这大概就是她的宿命。
彼岸花这头,桥下面,相互依偎的灵魂沉睡,而桥头岸边,孟婆汤就像笑忘歌,一碗终结灵魂前生的爱恨纠葛,却终结不了千世纪前存在,仍将延续千世纪的,永恒的无望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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