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里的底层互害(上)
读《红楼梦》,感觉贾府中人,主子对奴才还算宽容,而奴才与奴才之间互相伤害起来,似乎更凶、更狠。放到现在,叫做底层互害。底层不是同属于一个阶级么,为何要互害?
因为利益。直白地说,就是权和钱。
底层只是个广义的说法,专制社会等级森严,底层也有等级,还得分为若干层,例如贾府中的通房丫头,大丫头,小丫头,侍候丫头的丫头,其待遇不可同日而语。同样是大丫头,待遇看上去也没啥区别,但侍候贾母的丫头又不同,董事长的秘书跟部门经理的秘书,能一样么?某种意义上讲,主子——哪怕是王夫人——也得给鸳鸯几分面子。跟贾母打麻将,怎么打,都得看鸳鸯使眼色。丫头以下,还有没资格进大观园的小厮、轿夫、厨子,等等。就是这样一群下等人中的下等人,争来斗去,所争者,都是主子压根就不当回事的蝇头小利。
《红楼梦》第五十九回到六十一回,写底层人群的争斗,之可悲、可恨、可怜,令人扼腕叹息。
前面说到探春改革,将大观园的管理承包给了一帮比丫头地位还低的老妈子,花卉草木,除了满足太太小姐和姑娘(大丫头)的需要,可以对外出售,获得一笔额外收入。美丽的春天到了,百花盛开,公子小姐们游园很快乐,丫头们在园子里玩耍也是兴高采烈。宝钗的丫头莺儿折了些柳条编花篮,众丫头在一旁围观,闲聊。小丫头藕官以前是戏子,不懂贾府的规矩,在园子里烧纸,被看园的夏婆子发现,先是告了密,回头又来抓人,幸好被宝玉及时拦下,否则极有可能打四十大板后赶出贾府。那夏婆子是春燕的姨妈,大观园的承包人之一。春燕出场,读者才知道告密的老婆子居然是藕官的干娘,二人的矛盾源于“干娘”克扣干女儿的薪水,以及好多放不到台面上的鸡毛蒜皮。干女儿不顺从,干娘自己没权力管,好容易抓到了收拾她的把柄,直接就往死里整。干娘在贾府的地位很低,然而在藕官面前,去掉那个“干”字,娘代表的,是高于女儿的等级。
聊着姨妈,春燕又对正在编花篮的莺儿说:“你这会子又跑来弄这一带地上的东西,都是我姨妈管着,他一得了这地方,比得了永远基业还利害。”在春燕的姨妈眼里,这一带的每一朵花,每一株草,每一根柳枝都是钱,“外人”是不可以随便动的。
莺儿无所谓,她是宝钗的大丫头,敢骂她的人不多,然而她却连累了春燕。说姨妈,姨妈就到了。夏婆子先是找碴,怪春燕贪玩,言下之意是放任别人摘花掐柳。莺儿故意说春燕求她编花篮,柳条都是春燕摘的。
夏婆子一听怒火中烧,举杖就打,且破口大骂:“小蹄子,我说着你,你还和我强嘴儿呢!你妈恨的牙痒,要撕你的肉吃呢!”春燕的妈,跟姨妈是合伙承包人。
莺儿赶紧劝解,偏偏春燕的亲妈何婆子也来了。
这回侮辱加倍,先是大耳刮子,接下来骂得更难听。
“小娼妇,你能上来了几年?
“你也跟着那轻薄浪小妇学!
“怎么就管不得你了?干的我管不得,你是我肚里掉出来的,难道也不敢管你不成!既是这样,你们这起蹄子到的去的地方我到不去,你就该死在那里伺侯,又跑出来浪汉子么?”
在那个男女有别,高度重视贞操的社会,亲妈骂自己的女儿,一上来就是“小娼妇”、“轻薄小妇”,往死里侮辱。春燕是宝玉身边的二等丫头,地位远高于何婆子,论“公”,何婆子根本够不上春燕,论私,她是亲娘,这下终于有了高高在上的资格。
骂完春燕还没完,又将柳条送到春燕脸上,指桑骂槐道:“这叫作什么?这编的是你娘的屁!”
何婆子哪来这么大火气?无非是长期压抑的结果。
曹雪芹写道:“那婆子深妒袭人、晴雯一干人,凡房中大些的丫头都比他们有些权势,凡见了这一干人,心中又畏又让,未免又气又恨,亦且迁怒于众,复又看了藕官,又是她令姊的冤家,四处凑成一股怒气。”
四股气凑成一股,凑成的是戾气。
这股戾气的发泄对象,不可能是给他们饭吃的主子,只能是比自己更卑微的奴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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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congc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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