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利己即利他，无功却不见得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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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读《阅微草堂笔记》，听纪昀先生摆闲龙门阵。

纪先生说，北村有个郑苏仙，有一天在梦中到了冥府。北村位于何处，郑苏仙是干啥的，照例没有交待，也无须读者脑补。

阎罗王正在审查登录被囚的鬼魂，板着个脸，把郑苏仙当成了空气。这时来了一位邻村的老太太，阎罗王立即换了温和的脸色拱手相迎，给老太太赐座，请香茶，随后命令下属官吏赶快送她到一个好地方去投生。

郑苏仙偷偷问身旁的冥吏：“这是个农家老婆子，阎王凭啥对她这么客气？”

冥吏说：“这个老太太不简单，一辈子从来没有损人利己的心思。利己之心，就算是贤明的士大夫都不敢说没有。想利己的人必定损人，世上种种诡诈奸巧，种种诬陷冤屈都是利己私心造成的。这样一个农村妇女能够自己控制私心，读书讲学的儒生们跟她比都自愧不如。阎王格外尊敬她，一点也不奇怪。”

读到这里不难看出，阴间的阎罗王跟阳间的皇上一样，高度重视伦理道德，主张大公无私。奇怪的是，那冥吏并没有说老太太的具体事迹，亦即怎样才算不利己。不损人好办，不利己实在是太难了。其次，做有利于自己的事就一定会导致诡诈奸巧、诬陷冤屈？在利己的同时，难道就不能利他？若是一心利他，老太太会不会拒绝到好地方投生，把名额让给想去好地方的人？

郑苏仙一向是个很有心计，听了冥吏的话，一惊，立即醒了。有意思的是，在梦到老太太之前，他还梦见了一个官员。

那官员一身正气，昂然上得殿来，声称自己为官清廉，到哪里都只喝一杯清水，在鬼神面前心中无愧。

阎罗王冷冷一笑道：“当官就要治理民众，哪怕管理驿站、河闸的下级官吏，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不要钱就是好官，那么把木偶放在大堂上，它连一杯水也不用喝，还要你干啥？”

原来阎罗王明察秋毫，晓得这家伙是个不作为的官。

这位官员不服，辩解道：“我虽然没有功劳，但也没有罪过。”

阎罗王驳斥道：“你不论干什么都只顾保全自己，某案某案，你为了避免嫌疑而不表态，有负于百姓；某事某事，你拈轻怕重而不去做，有负于国家。按《舜典》的说法，无功便是过。”

一肚子的私心杂念，难逃鬼神的法眼，官员哑口无言。

有道是“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按理说，这位官员投生之处，弄不好就是边远山区，出产红薯的地方。

谁知阎罗王忽然笑了，说他还算得上是个三四等的好官，下辈子可以继续当士大夫。

是不是很奇怪，一个只顾保全自己的人，居然算是三四等的好官？只顾保全自己，不是利己是什么？

其实阎罗王比谁都明白官场的黑暗。封建社会的官员，有几人能做到不贪？所到之处，只喝一杯水，无论在上司眼里还是在下级心中，都是官场的异类。只喝一杯水，上司还不至于为难，让接待你的下属情何以堪？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说起来简单，在“造福”的过程中，不知道要给草民百姓增加多少负担。如此说来，保全自己即利他，无功，不见得就有过。

问题又来了，这辈子为官你嫌人家不作为，又说下辈子可以继续当士大夫，士大夫仍然是官，这个官当不当，怎么当，岂非让人家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