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开花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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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种子落地，生根了，就会发芽，开花。至少我曾经以为是这样的。

但事实并非如此。很多种子，即使落地了发芽了，也无法开出花来。

早知如此，又何必落地，何必生根，何必努力争取阳光雨露呢？

可是哪颗种子落地的时候就能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呢？！

我和白芍再次见面的时候，她给我一个盆栽，说里面有种子，让我好好养，看看长出来是什么。

“为什么送我这鬼东西？”我知道自己有些痞气，与养盆栽毫不相配。

“嘻嘻，让你知道长春的天和杭州的天有多不一样。”

我不喜欢，不过还是收下了：“等我哪天告诉你它死了吧。”

她做出抽我的样子：“你爱养不养！”

一年没见，白芍变漂亮了，留了长发，烫了微卷。我第一次发现她生气的样子，很是可爱。

白芍是我的后桌，她努力刻苦，学习比他好，先他一年去了东北师范大学。第一次高考我失利了，复读了一年，考得还是不怎么样，不知道怎么报了长春的一所不知名的大学。

还没有搞清楚大学是个怎么回事，就要迎接国庆节。我问白芍：“国庆节你怎么过？”

白芍正在准备和几个同学一起去参加社团组织的野营。她说：“你要是没什么事，跟我一起去野营啊？”

我也没仔细问野营要做些什么有没有意思，便欣然答应了。我害怕孤独，只要有人陪，管他是去做什么呢！宿舍里的同学们也有活动，我怎么没有去参加他们的活动？相比刚认识一个月的大学同学，我觉得白芍比他们亲近很多。

野营队伍里都是东北师范的学生，我不知道该如何向大家介绍自己。不过有白芍在，我是不用担心的。白芍说：“我朋友周铭，不是咱们学校的，大家多多照顾。”大家鼓掌，团长说：“谢谢白芍给我们发展校外成员。”

高中时候的白芍并不起眼，她只在必要时与前后桌的同学说几句话，现在她仿佛长开了，成了真正的芍药花，优雅艳丽，是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

这次野营还包括了行军拉练和团队训练。白芍和另一个女生一起不知疲倦地赶在队伍最前面，说要为她们外语学院争光。我和两个物理学院的男生跟在她们后面，准确地说，是守在他她们后面，不超前，也不敢落后。白芍和大家谈笑风生，完全不像高中时那么拘谨。团队训练的时候她也总是主动发表意见，表现自己。我不自觉地要多看她几眼。

物理学院的那两个男生，尚涛单条，王伟华壮实，两人都个子高得鹤立鸡群。我跟他们在一起觉得有些自卑，既没他们高，学校还没他们好。

我想起前女友许薇薇来。我们从高二开始就走到了一起，我不知道隔壁班班花许薇薇看重了我这个痞子哪一点，反正我们就成了男女朋友。我记得她对我很好，高三那年，她每天给我送早餐。第一次她拿着早餐来教室门口叫我的时候，同学们一阵吆喝与鼓掌。我大摇大摆拿过早餐回座位，我记得后桌的白芍头也不抬地学习着，她大概都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第一次高考失利，许薇薇也没有放弃我，她说她会在南京等我。可是，我还是不争气，复读了一年，考到了长春。她寄给我一个篮球作为最后的分手礼物，我把那篮球扔了。留着它做什么呢？提醒自己多么失败吗？我就这样带着离家的惆怅和失恋的痛苦来到了千里之外的长春，见到了白芍，那棵开得正旺的芍药花。

国庆过后，我去东北师大买教材，约白芍见面。她说她在中医院。中医院就在我们学校附近，我让她在医院等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说在医院，我就非得要见见她，看看她哪里病了。

她说小毛病，不劳我担心。但是见到她的时候，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她脸色苍白，脸比国庆节的时候瘦了一圈，说话有气无力。但她笑着说：“我第一次知道肠胃也能感冒，搞得我上吐下泻，被迫减肥了。”

我说：“我送你回去。” 从中医院到她们学校来去要一个小时，我刚去了回来。但是我也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不想让她一个人回去。

“你就送我到车站吧。我自己坐车回去就行。”白芍不同意。

本来阴着的天，突然下起了雨，我没有带伞。她把伞递给我，让我撑着。她钻到伞下，挽着我的手臂，然后若无其事地说着刚刚在医院听到的事。我什么也没有听到，或者听到了也记不得。只记得雨打着伞的声音越来越大，天变得很冷，她在我旁边冻得瑟瑟发抖，可是我的右胳膊被她挽着，只能僵硬地撑着伞。我脸正对着前方，不敢侧脸看她。余光里，她满脸高兴。我记得她最后总结说：“那位医生的医德真好，是不是？”

我敷衍地肯定着。然后我们到了车站。她把伞留给我，说车子会一直开到学校门口，她让同学去学校门口接她就行。她挥挥手上了车，头也没回。

我有的时候想念许薇薇，有的时候也会想起白芍，想起她挽着我的样子。我们用短信聊天，我关心白芍身体好不好，她会问我有没有适应新的环境。逐渐地我们无话不谈，在我心里她越来越亲近。我跟她说：“我和许薇薇分手了。”

她说：“哦。那你很痛苦吧？”

“我也不知道。也许吧。”我确实不知道当时算不算痛苦。

“那你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学习。”她说。

圣诞节快到了，我问她怎么过。她说没什么特别的安排，要学习。

“你陪我，好不好？” 我不知道是不是想要白芍来填补许薇薇留下的空白，只知道圣诞这样的特殊日子，我需要身边有个人，那个人要如果是白芍，我会跟高兴。

白芍似乎没有多犹豫，很快就回信息说：“好。不过我得去网吧写作业。”

于是，平安夜那天下午我们第一次一起看了电影，第一次单独吃了饭，第一次一起在网吧过夜。她在网吧专心写作业，我在旁边玩游戏。我觉得很搞笑，但我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直到凌晨四点，她说：“写完了，走吧。”

网吧就在她学校附近，我们并肩走在大街上，沉默不语，路灯昏暗，一切静悄悄，只有脚下积雪的声音。天下起了雪，那是那年长春的第一场雪，而我没有勇气向她表白。那种感觉与和许薇薇在一起时不一样。在许薇薇面前，我肆无忌惮，同学们说我是大男子主义。但在白芍面前，我谨小慎微，害怕犯了什么错误，连朋友都做不成。

她的沉默让我幻想她在想着我们之间的事。然而她突然说起了尚涛，问我与尚涛学长有没有联系。我说：“偶尔联系。尚涛很好啊，又高又帅，人也很温和，是个好男生。” 她脸上绽放出笑容来，双颊红红的，不知道是因为冻的，还是因为害羞。

1月26日，她的生日，我请她吃饭，给她礼物。她愣了一下，说：“你还给我准备了礼物呀。谢谢啦！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生日呢。”我没有说我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只耍帅般地说：“随便买了一个，不足挂齿。”

那当然不是随便买的。我跑了好几个商场，才找到了谭木匠，买了带有她属相的一把梳子和一面小巧的镜子，请店家仔细包装好。我还是不敢说，只好期望着她能够知道谭木匠，知道男生送女生梳子的意义。

但她似乎不知道，或者假装不知道。

几个月后，白芍问我尚涛有没有女朋友。我说：“他有女朋友了。” 上次她说起尚涛后，我就问了尚涛。

我不知道后来白芍和尚涛怎么联系上的，尚涛说请我们吃饭，大概是他和白芍第一次一起吃饭，怕尴尬吧。我当然不能让他们两个单独进餐，于是去了。他们两个谈得很热烈，我觉得自己成功地成了电灯泡，而白芍根本没有注意到我那卑微受伤的心。可是我能做什么呢？白芍看尚涛的时候，眼里放着光。

两个月后，白芍给我信息：“我和尚涛在一起了，想来还是靠你牵的线，谢谢你哈。”

她是真的不知道我心里藏着什么吧。

我问尚涛：“你不是已经有女朋友了吗？”

他说：“遇到白芍，我才知道以前那并不叫爱。所以我跟前女友分手了。”

“那怎么过了这么长时间才去找白芍？”

“我毕业后要出国，一直在纠结，怕伤害白芍。可是，她是这么好的女孩，我不想错过。”

他的话让我颓废了好长一段时间。是呀，像他那样勇敢的人才配得上白芍，我算什么呢？

三个月后，我去东北师大看白芍。我到的时候，她和尚涛在食堂吃饭。我远远地看着她，脸上全是“幸福”两字，眼里淌着蜜。她看到了我，笑着向我招手。问我怎么突然来了。我想装潇洒，撒个谎，却只说了一半的谎：“我来看看你俩。看你俩挺好的，我就走了。”

我花了办个小时去了他们学校，在校园里徘徊了半个小时，却只在她面前说了这样两句话就走了。她眼里全是尚涛，我根本没有容身之处。

可是尚涛的话，给了我一丝丝幻想。我算着他毕业的时间，问他毕业后去哪里。他说去德国留学。我问：“白芍怎么办？”

他说：“总会有办法的。我等她来，或者我回国。我牵了她的手，就绝对不会再放手的。” 也许他看出了我的心意，之后再不与我联系了。

我问白芍打算怎么办。

白芍说：“我等他，或者我想办法去德国呀。”

我很邪恶地劝她：“你别傻了。时间和距离是那么容易克服的吗？他要是真心，就不该去德国，留下你一个人。”

她说：“除非我们因为别的原因吵架或变心，我不会让爱情输给时间和距离的。”

“你别到时候被他甩了都只能一个人偷偷哭。”我依旧不死心。

“有那么多种可能，我为什么要因为这一种最坏的可能就先放弃？我既然做了选择，就会努力让它成为正确的选择。”

我终于彻底放弃了。在尚涛的勇敢和白芍的积极面前，我真的什么都不是。我既不了解我自己，也不了解白芍，我窝囊懦弱，优柔寡断，不求上进，还莫名其妙地自以为是。我既卑微到了极点，舍不得伤害她哪怕一点点，又放不下自己那可怜的自尊，迟迟无法向她坦白。

她送我的那个盆景，最终什么都没有长成。我只是把它放在了窗台，不敢给它浇水，晒太阳。当时我不知哪来的自信，居然害怕那是一棵芍药花。等到冬天过去，春天到来，花盆里冒出一点点新芽的时候，我又期待着那是一棵芍药花。然而它一点都不像，我便又什么都没做。我害怕它什么都不是。直到我给它清理烂掉的泥土，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种子。

如果我曾经问过白芍那是什么，曾经不管它是什么，会长成什么样，都为它好好努力过，也许最后与它告别的时候，心里的窟窿也就不会那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