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乐园(九十)哲妇

临时更换继承人,并没有预想得那么难。一方面,陛下的诏书一向由赵高代笔,印玺也由赵高保管,是检查不出破绽的。更重要的是有丞相李斯的支持。

此前扶苏惹怒陛下,被外放上郡;而胡亥多年来深得陛下宠爱,在这次东巡里也是唯一随行的皇子。立储之事,陛下在感情上确实有可能更倾向胡亥。

朝堂上虽然也有人质疑胡亥和赵高趁着陛下昏聩病重,“迷惑”陛下,但总好过质疑诏书本身。

但我说的这些人显然不包括楚系势力。被摆了一道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顶峰时期,楚系势力占据朝堂三分之一,六国一统,又经过改制,已经大幅减少,但也仍然不可小觑。

和赵高达成协定后,我就第一时间联系了哥哥,他虽然颇有微词,可是利益攸关,又深知我脾性,还是默许了。

对于风家最终的去向,一直有两派观点:

领主派认为,风家应该保持整体性,在灭秦后,以财富和情报优势,成为新朝功臣。自古成王败寇,青史之上,起码可以功过两半。

宗族派认为,风氏一族应运而生,缘尽则散。协力灭秦,功成身退。只为践行百年旧约,青史之上任人评说。

秦朝建立后,这两派的讨论就有了苗头,随着计划的稳步推进,渐渐成为一个明面上的话题。

风家被查抄后,支持领主派的人就少了,或者说有点灰心了;我和哥哥都是宗族派,又分别为宗主和长君,宗族派的声浪渐渐高了起来。

我十五岁掌控全族,就已经确立了释放女闾的计划,现在风家也普遍能够接受。

齐国鼓励娼妓,被骂了几百年“诲淫诲盗”;风家靠女闾发家,在齐国自然是达官显贵车水马龙,可是出了齐国,就没有什么好名声了。

齐国灭亡后,若不是当机立断,立刻主持营建大秦情报网,整体掩入幕后,光是户籍登记就够人咋舌的。

我并不打算改朝换代的时候还带着这几万人,可是安置她们也成问题。

女闾营建之初,里面全部是战俘、奴隶和寡妇,后来就仅限于战俘和奴隶。大家都不愿意要家生子,既坏了身子,还要从小养起,远不如直接从市场上买。

风家在阴阳家的协助下率先攻克出不损身子又一劳永逸的绝子药,从此领先于其他各市,开始了兼并之路。

这些女闾都是坏了身子的,就算可以隐瞒过去,只作寡妇再嫁,也不可能再生育。况且女闾本来就出身低贱,连娘家都不一定能找着,更别说嫁妆了。离开了风家,一样是任人轻贱。

我开口就要国库,一来是为了安抚风家,二来是为了安置女闾。反正在释放女闾这件事上,别指望风家出一文钱。

头一件事是胡亥继位,接着就是解散女闾,风家简直是炸开了锅。

除了用钱堵住悠悠众口,我也确实没花太多心思去安抚风家的首领。可能这也给后来的事情埋下了祸根吧。

我从不迷信金钱,但是无限的财富,确实是我当时能给出的最大保障。

毕竟当时最需要解决的,甚至不是内忧,而是外患:蒙恬、蒙毅下狱,一定要防范匈奴趁机入关。我绝不能让西周的耻辱再次重演。

次年,冒顿单于弑父自立。他现在也是汉朝的老朋友了,经常来边境搅扰,不过当时那场政变确实阻止了匈奴的兵力集结。

赵武灵王死于沙丘,陛下也死于沙丘,不过一年,头曼单于也因政变而死。

同一个地方发生了两次弑父,同一个时间也发生了两次弑父。大概怨气就是容易在相同的地方、相同的时间积聚吧。

至于朝堂上的反对势力,我和哥哥商量后,派了杀手出去。

哥哥的意思是,反对党里,造成实际损害的人灭门,杀了激进派,至于只出工不出力的,则杀几个仆役警告。

我却有另一套想法:把所有反对党列一个名单,五根木签写“灭门”,十五根木签写“杀”,三十根木签写“警告”。先抽签决定结局,抽完为止,再计算人口和难度,分别派人刺杀。

陈平一口茶喷出来:“抽签杀人也太过分了吧?”

“这……”哥哥低声道,“这抽签杀人是不是有点太随意了?”

四叔也道:“齐儿啊,在挑选继承人上你已经任性过一次了,刺杀不是游戏,不能只是看运气杀人。”

“四叔,哥哥,我真的不是任性。人们常说,法律不可多变,否则会让人无所适从,可我们要的,正是无所适从。我们是杀手又不是典刑,凭什么给他们公平?

如果一些人只是喊话就被灭门,而另一些狠角色只死了仆役,剩下的人不会觉得侥幸,只会更加畏惧,同时也会心里犯嘀咕,觉得那些只被薄惩的人是不是暗中有所交易。同时,风家还可以散布各种流言,混淆视听。

如此,他们人人自危,又互不信任,就无法形成合力来对抗我们。看着随意,却有定额。”

陈平评价道:“真像是你会想出来的主意。”

四叔也承认道:“根据经验,这样杀人,总人数确实要少一些。而且出其不意,我们的损耗就更少。”

哥哥犹疑道:“只是这样一来,你任性妄为的名声就算坐实了,只怕不仅楚系势力要讨伐你,风家内部也要闹起来了。”

是啊,突然卸任、临场换太子,现在又闹出什么抽签杀人。我的很多行为都被解释为任性。

“天下有什么罪名是扣不到我头上的,还怕多一个任性妄为吗?反正我早就卸任了,再也不怕被宗室弹劾了。”

那段不敢行差踏错,生怕后院起火的日子,已经恍如隔世。虽然我从来不算安分,但是二伯死后,我的手笔确实越来越大;父亲去世后,我也处在一种天不管地不收的状态。虽然哥哥和四叔也能稍微规劝几句,但大多数情况就是像刚刚这样被我说服。

我受到的教养本来就是畸形的,之后也没人可以规劝,那年我二十四岁,天下所有的罪名我都占全了:冷血无情、同室操戈、专权跋扈、罔顾民生、残害忠良、弑君谋逆、背信弃义,还陷很多人于不仁不义的境地。这些都是无可辩驳的。

那段时间民间开始传唱《瞻卬》:“哲夫成城,哲妇倾城。懿厥哲妇,为枭为鸱。妇有长舌,维厉之阶。乱匪降自天,生自妇人。匪教匪诲,时维妇寺。”

大家都说,是又一个褒姒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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