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和，我们回家

（一）

我随裴将军出了城，拗不过我想看看情形便带我躲在山上的树丛中，看着围墙里漫天火光，士兵们打打杀杀的声音震耳欲聋，醒目的是骑着战马被士兵围在中间的他。

以前我是最惧火的，现在看着火光却丝毫不动容。

“你说，他会活着。”我死死的抓着裴将军的手臂，视线却不曾离开他。

“娘娘，王上下令，让您先撤离到安全的地方……”他知道我说的是谁却不愿回答我。

梧桐握着我的手，紧紧的。

“你说，他会活着。”梧桐看着我的模样紧咬着打颤的牙。

“公主，会的。”我喜欢她这么叫我，像以前那样不曾改变。

（二）

他的发髻乱了，一截断发扫着视线，身上的战甲也损坏。

那截断发在我的荷包里静静地躺着，是趁他睡觉时偷偷剪的。

“这截断发就像我们的之间一样，断了吧。”我是这么说的，他却没这么听。

阿耶为了平息战乱，送我来结亲，我嫁的是君王，一国之主，都说一国之母必是母仪天下之人，可我却知晓这个位置下有多少森森白骨。

娘亲不乏为此劳累，然多的是贪慕享荣之人。

“我这一生没有什么大心愿，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一定。”那夜，我握着他的手说了很多，他只是紧闭着眼不搭理我。

（三）

梁国军队护送我启程的那天，他站在高高的城墙上，那截断发肆意飘着显眼极了。

“真丑，过些日子应该就长出来了。”抓着荷包的手隐隐发痛，可是我却见不到了。

孟和，是我取的名，自捡他那日起，他便一直在我身边。

我离开不久以后，听说他升了将军，成了阿耶的左膀右臂。

他是我国战功赫赫的将军，奈何功绩再高，也只能看着阿耶拿我去换取和平。

我记得阿耶手把手教我写字的模样，记得阿耶陪我爬树的模样，唯独忘记了他流泪的模样，我不敢回头。

（四）

临沂很关心我，凡是进贡上来的衣裳吃喝等都一律送到未央宫，梧桐专门腾出一间屋子搁置物件。

“可卿，你瞧这是小五送来的鸟，训好的极了。”临沂逗弄着鸟儿，向我展示着它的技能。

“王上…”对于临沂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情，我像是那些个贡品一般，被敬献给他。

临沂是宠着我的，陪我用餐，陪我赏花……

看向我的眼神满是爱意，像我看孟和时一般。

让我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模样，“以后就由我来护你周全。”

初次见面他便这么说，我却没有觉得他轻浮，反而多了几分安心。

（五）

那日他慌慌张张来到未央宫，双手紧握我的双臂，“你可知你的心上人要来了？”

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我有些怜惜的看着他，大抵是一宿都在议事没有休息吧。

他要来了。

我的心颤了颤，并没有说什么，拉他到了床边，帮他处理手上血渍已干的伤口。

他只是瞧着我，“可卿，你可要离开我？”

我怔住没有回话，顿了，取了纱布一圈一圈的绕着……

他的怀里很温暖，可我却浑身冰冷。

（六）

自我知晓他要来，最坏的结果却从不敢想。

倘若能赢，我又怎会在梁国？

我不敢多想，整日里梧桐陪我在院里坐着，变得有些贪恋冷掉的茶水，一股脑全部倒进喉咙，清清凉一直到心口。

最后一次见临沂，是在未央宫门前，他戎装的模样我第一次见，却也是最后一次。

“来人，将未央宫封了，不得朕的命令，谁都不能入内。”

我向来像个提线木偶，他说什么我便做什么。

他眼里的冰冷是我从未见过的，大门关上的那刻，我笃定再打开见到的是褪了戎装的他。

（七）

在这四四方方的天空里，一朵云都没有，蓝蓝的一片，我让梧桐把院里的树都砍了倒了火油堆在门口，不一会就把天空染红了。

裴将军出现在未央宫的时候，大火肆意吞噬着懦弱的一切，我正和梧桐坐秋千，我不畏高，她将我推得高高的，我看得到养心殿高高的顶……

他带我从暗道离开了宫里，外面的空气是腥甜的。

孟和一直在我眼中，他挥舞着手里的剑，那剑鞘上留有我捣乱划的剑名。

他变了，一身盔甲是暗红色，我认出那是阿耶的战甲，阿耶总说这战甲是世上少有的宝贝，现今只有一副……

阿耶……

他还好吗？

（八）

裴将军紧张的四处张望着，生怕自己一不留神会带我落入卫国的圈套中。

“不必…这么紧张。”嗓子里被腥甜填满，声音有些嘶哑。

裴将军听到我的话有些意外，在梁国的这些日子我说过话屈指可数。

“他知道我不在那里。”谁？梧桐有些喜形于色。

“公主，我们可以回家了是吗？”回家？可能，回不去了。

卫国的军队人数远抵不过梁国，持久战必不可取，然不知孟和用的什么法子，竟让梁国有些颓败之意。

“带我回去，我要去临沂身边，快。”我抓住裴将军的手臂，坚定的说道。

裴将军不敢违背临沂的命令，他诱导我看向别处，准备将我打晕带走。

看着脚边歪躺着的男人，我和梧桐取了枯草将他遮掩起来。

（九）

在卫国时，偷偷跑出皇宫还是要有点技巧的，玄武门边的侍卫，都被我砍晕过，以至于在看到嫌疑人时都捂着脖颈追。

“梧桐，守在附近别跑远了，醒了就继续砍晕，我去去就来。”梧桐不愿留在这里看裴将军，我只得命令她，以卫国公主的身份命令她。

我不知道我去了是否能回来，但我知道，他们都会安全。

我返回暗道，一路磕磕碰碰到宫内，宫里的宫女侍卫都在逃窜着，我将宽大的衣袖紧贴手臂缠好，出了宫门骑马到城墙边。

临沂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桌上的地图已有些破损，他皱着眉头手撑在桌子上一遍一遍下着命令。

“临沂…”我走到他面前看清他的表情，“你怎么来了，来人把皇后送回宫里。”

“不要碰我。”向前的人都纷纷回头瞧着他。

“临沂，只有我来，才能结束这一切。”他的眼睛满是嘲讽，“你是为他来的？到后来还不是怕我伤了他？卫可卿你可真是厉害，你可知我才是你的夫君。”

我知晓，一直都知晓，你可知晓自我来了梁国就没想过要离开？

“我不会离开你。”说罢，我去了最邻近孟和的烽火台。

我喜红衣，恰好今日也是，我爬到高高的地方，“孟和，你可看得清我？”

双耳充斥着杀喊声，孟和缓缓的回了头，瞧着我竟有些泪目。

“卿儿，你等着我，我带你回家。”他满眼通红，狰狞着面孔向我靠近。

（十）

“回不去了，孟和，你回去吧，替我照顾好阿耶。”瞧着他踉跄的步伐，心里空了几拍，我第一次见他大抵和现在的场景差不多。

“卿儿，你可知我为何而来？你可知王上现下如何？倘若不是那梁国的狗皇帝，王上为何连见你最后一面都是奢望？”最后一面？我惊恐的向后看着，搜寻着临沂的身影。

“临沂！孟和说的是什么意思？你竟这般待我？”我发了疯的喊着，临沂并没有给我回答，他怀里多了另一个人，惠贵妃，夏妍。

眼前过着在梁国这些日子的生活，他的笑从未达到眼底，夏妍也从未找过我的麻烦，原是一切都是一个局，而我被蒙蔽了双眼，捂住了耳朵，在那深宫院落里苟延残喘。

（十一）

“来人，拿下皇后，送回宫里。”他的眼里只有冷漠，那才是我熟悉的他。

我看向孟和，他在不远处周旋，想要再靠近我一点，尽管危险更大。

“孟和，我们回家。”我没有犹豫跳下了城墙，风极速在耳边吹着，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终于坠了地，很疼，我清楚的听到骨头碎的声音，可我却感觉不到疼痛。

突然想起阿耶为我哭的模样，七岁那年夏季，我贪凉吃了很多冰食，夜晚时高烧不断，阿娘陪在弟弟身边，而阿耶陪在我身边。

他一遍一遍的替我擦拭着，头上的毛巾一直在替换，阿耶的泪是滴在我干涩的嘴巴上的，那一刻，我醒了，睁着眼闹肚子饿，阿耶哭的模样也是孩子气的，就像我偷偷做的恶作剧一般。

阿耶，卿儿来寻你了，切莫再丢下卿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