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的针线筐
我们那儿管奶奶叫阿婆,阿婆有一个针线筐,针线筐里该有的都有。有黑线白线,更多的是麻线;有青布白布,鲜少有花布;有缝衣针纳鞋针,还有黄蜡抵针;有纽扣剪刀,以及大大小小的鞋样子……
针线筐不秀气也不花哨,细细的竹篾密密地扎就,黑油黑油的宣告着年岁和琐碎。成日里放在堂屋靠门口的位子,进进出出总能绊一绊你的他的腿脚,却不会挪动地方,因为这里光亮一点,因为阿婆眼神不似从前。
阿婆的针线筐成了我偷偷渴望的玩具,为什么要偷偷呢?不是因为它多么金贵怕我弄碎,也不是因为阿婆多么小气舍不得给我,而是针啊刀啊怕我伤着。我却不怕,非要把玩,每次阿婆不见了什么就会拿我是问,问了也是白问,问也只是问问,阿婆从来不会真的动怒。
如今记忆已经依稀,只记得阿婆有纵横的皱纹深如沟壑,掉完了满口牙齿的干瘪嘴巴,一年四季都不会取下来的长长包头布巾,还有听说被裹了一阵子的不大不小的双脚,走起路来歪歪斜斜,原来不只是老了的缘故。说起来真的很惭悔,作为孙女儿,却早已记不清她的祭日,她是何时离开这个人世,只记得阿婆去了,没两个月阿公也随着去了。
我一直不会忘记这样一个场景:阿婆病重,药石无医,远的近的亲戚陆陆续续都来了,拥挤在阿婆昏暗的斗室里。隔壁有家听了消息,送来了两个芒果(青绿青绿的,只两个),说临了给老人尝尝这稀罕物什。阿婆不肯,比划着叫人放床边的柜子上,有气没气的嘟囔“给小红儿她们吃……”我是小红儿,小红儿是我的小名,只阿公阿婆爱这样唤我,如今再听不到了,那一声声苍老的带着宠溺的唤喊。如今嫁给老曹的小红儿再有了爷爷奶奶,他的爷爷奶奶,却不是失而复得,只羡慕老曹,还有奶奶心疼他只吃了一碗米饭。
想阿婆,不算刻骨,只每想一回就会浸湿眼角;念阿婆,没有时常,总在找大街小巷的每一个苍老身影里是否藏着一个阿婆,穿着青布长衫,腰间系着围裙,踏着一双缝着布纽扣的鞋……阿婆是老树根,温润厚实透着沧桑,我也许是这老根上发出的芽儿,即使茁壮,终究眷恋着根。
阿婆的针线筐也似随着她去了,渐渐的再不装针线了,渐渐的放着些杂物了,没了阿婆,针线筐也知道自己再没用处了,更加暗淡无光、老旧无用了,不知何时去了哪里。而在记忆里,始终留有它的位置,她的位置。为孩子穿针引线的时候,为家人缝补衣衫的时候,为自己订下每一粒松动纽扣的时候,就会想起,我坐在阿婆的怀里,拨弄着她总也不解下的围裙;我等着阿婆的手停下,灵巧地为她把另一根线穿过针眼;我守着阿婆的针线筐,细数每一段她丢弃的线头和布角。
阿婆,我想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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