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生我未生

用文字记录人间百态。

——彭斋

【一】

慕鸢的夫君,比她大整整二十岁。

新婚夜,她躲在喜扇后瑟瑟发抖。

谁能想到,这只惊恐的小兔子,会是刺客?

宫廷宴会上,她本该借献舞之机,刺杀天阙皇帝……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拿开喜扇。

他长得,可真好看。

慕鸢不由得咽了下口水,低下头,只敢盯着裙子上精致纹样。

“你叫什么?”

“我……”她摇摇头,“没有名字。”

“那我为你取个名字?”

她默默点头。

“慕鸢,可好?以后,去当翱翔天际的鸢吧。”

她心中默念几遍,这才怯怯应下:“好。”

“别怕,我会护你周全。”

伴随着低沉男声而来的,是碟点心。

慕鸢捧着点心,选了块最好看的,递到男人嘴边。

从前,她表达喜欢时,总爱把好吃的分给对方。

对方明显愣住,想要拒绝,看到慕鸢期待的眼神,到底不忍心,将点心吃了个干净。

其实,慕鸢对这个男人很感激。

当夜计划有变,还有一伙人意图刺杀,被禁卫军控制。

是这个男人护住自己。

她记得,天阙的新皇,打量着她,迟迟不语。

还是眼前这个男人再三恳请,新皇才不情愿应下。

在她十五岁时,被赏给三十五岁的内阁学士冯止为妾。

异国舞姬被赐给重臣为妾,表面上再正常不过。

无论如何,都比她设想的死无全尸好得多。

冯止。

可是风云人物。

远在盛京时,她就听人讲过。

冯止父兄因贼人诬陷,含冤而死。

他当时年幼,因相貌出众,被卖到风月场所,花名如与,后被前长公主褚萱相中,强行收为裙下客。

卧薪尝胆数年,终于和柳相爷一道,扳倒长公主,为父兄洗刷冤屈,恢复本名。

后参加科考得中,因有尚古文风,为时任太子所喜,从此平步青云。

趁慕鸢沐浴时,冯止取来匕首,割破手掌,将鲜血抹在喜帕上。

慕鸢自然知道他在做什么,惊吓之余,赶紧过来给他包扎。

“多谢……”

“安心住下,”想了想,他特别强调:“别掺和大人们的事。”

这语气,不像夫君,倒像长辈。

“我下月就及笄了,才不是小孩子!”

慕鸢忘了害怕,气呼呼反驳。

冯止禁不住被逗笑,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盛京没人了么?派个孩子当刺客。”

慕鸢这下醒了,继而觉得不解:“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为何不揭发我?”

“受人之托。”末了,他再三强调:“前尘往事尽数忘了吧,否则非但你有事,还会连累所有关心你的人。”

慕鸢这下冷静了。

她的确不在乎自己,可不能连累旁人。

【二】

在冯府的日子,还算自在。

府中上下对她都很好,不像妾室,感觉更多把她当小孩子哄。

这个给她带好吃的,那个带她放风筝、捉兔子……

不知不觉,竟安稳过了一月。

旁的都好,这冯止估计真把她当孩子养,吩咐小厨房随时给她备下吃食,腰都粗了几寸!

太可怕了,再这样下去,她都穿不了那些好看的衣衫。

这月十九,本是她生辰。

若在盛京,她的及笄礼当办得热热闹闹。

母妃曾许诺,会送她109颗南海珍珠,她早就想着镶在衣裙上,成品必然惊艳。

哎,如今盛京风雨飘摇,母妃竟想到让她隐姓埋名,到他国谋一线生机。

母妃定然不知,随她而来的丫鬟存有异心,竟怂恿慕鸢刺杀天阙新皇。

还好被冯止及时拦下,否则两国好不容易恢复的和平,又毁于一旦。

本来她都想不到这些,多亏了冯止。

冯止闲暇时,会找她去书房,讲授学问,还会考试。

若答不上来,要挨板子。

哎,冯止跟老学究似的,对她不免过于苛刻了些。

可恶,今日还是她生辰,居然还要被他折磨。

“老师,我想告假!”

“可有哪儿不舒服?”冯止自书桌过来,高大身影在慕鸢面前弯下腰,仔细打量她的神色,轻声道:“让大夫来瞧瞧……”

慕鸢心虚低下头,双手搅着衣袖。想起身处异乡,也无人关心她的生辰,一时觉得委屈,咬着唇,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上。

冯止吓了一跳,以为她真不舒服,顾不得其他,赶紧抱起她就往厢房走,边走边吩咐管家:“速去请大夫。”

慕鸢被人抱在怀里,感受到他的慌乱,心也跟着慌起来,忘了委屈,倒不忘提醒管家:“别去,我没事!”

冯止抱着人,愣在原地。

府内众人,被管家叫出院子。

慕鸢双手环着冯止的脖子,对方抱着她没有松开。

僵持下,冯止的怀抱紧了紧,脚步一转,去了后花园。

冯止放下她,“送你的。”

慕鸢走进后花园,原本有处空地,不知何时移栽了她最爱的竹。

她蹦蹦跳跳到了竹林,摸着苍劲笔直的竹竿,高兴得跑回来,拉着冯止衣袖,好奇地问:“真是送我的?”

冯止反握住她的手腕,牵着她走过竹林,来到一处院子。

看样子是新修的。

他轻车熟路,推开一间厢房。

屋内竟有妇人丫鬟若干,手捧钗裙,似乎早就候在此处。

临近屋前,冯止特意在慕鸢耳畔低语:“你身份特殊,不宜大办,委屈了。”

确实,她身份特殊,又身在天阙,早做好不过笄礼的打算,没想到,冯止竟为她准备好了。

若非碍于有人在,慕鸢真想扑到冯止怀里哭上一番。

冯止将慕鸢交给妇人:“这位是我表姐,今日请她为你主持笄礼。”

让慕鸢没想到的是,全程是按盛京风俗举行。

众人走后,冯止取来一个锦盒,递给慕鸢。

109颗南海珍珠。

“你怎么知道?”

慕鸢禁不住再次哭鼻子,扑到冯止怀里,死死抱着他的腰不肯松开。

冯止起初还试图推开她,最后只能无奈摸摸她的头,轻声安慰:“已经是大姑娘了,别动不动哭鼻子。”

谁知慕鸢闻言哭得更大声了:“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为什么不呢?”

这倒问住了慕鸢。

从前,别人对她好,皆有所图。

可冯止的回答,却让她意识到,自己值得被人珍重。

慕鸢哭得筋疲力尽,倒在冯止怀里睡着了。

好在下人们都被叫开,无人看到此景。

【三】

她在冯府已经三年。

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平心而论,冯止把她保护得极好。

不限制她的出入,喜欢什么都会及时买给她。

偶尔她在外不小心得罪人,也是他出面解决。

他对她,从来都轻声细语。

除了教学时严厉了些,真的再没有可挑剔之处。

说不清到底什么时候,喜欢上冯止的。

只有慕鸢知道,自己每天都期待看到他。

为了能看到他,看到他笑,就连最枯燥的课,她也期盼着上,只为能和他多说上几句话。

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不够好。

她觉得自己吃太胖,都穿不出弱柳扶风之态,开始节食。

没几日,走路都开始飘起来,差点还栽倒进湖里。

幸好被路过的冯止救下。

冯止铁青着脸,叫来管家询问,为何纵容下人苛待慕鸢。

管家还没来得及喊冤,稍稍恢复的慕鸢赶紧开口:“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自己要节食……”

屋内只剩他们二人。

冯止自怀中掏出一袋蜜饯,盯着她吃下去,好半晌才问:“你有心上人了?”

古语有云,女为悦己者容。

慕鸢哪敢说实话。

冯止见状哪还不明白,“花灯会遇见的苏公子?”

慕渊摇头。

“将军府的李公子?”

这都哪跟哪?

慕鸢忍不住提醒:“外人眼里,我是你的人……”

冯止笑道:“天阙与盛京不同,女子改嫁是常有的事。”

“你要我改嫁?”

“若你心有所属,我自会帮你谋划。”

“……你为何总想推开我?”

慕鸢不明白,明明冯止对她极好,可总觉得那不是男女之情,更像是把她当成小孩子,或者说,学生?

“我比你大二十岁,论年纪,可以当你爹了。”

慕鸢吓了一跳,凑到他身边,小声问:“你想要那位置?”

冯止扶额失笑:“倒忘了你身份。慕鸢,我们之间不止隔了二十年。你天真懵懂,尚不识男女之情,对我更多是依赖和信任。我作为一个男人,若以此诓骗你,有违君子之风。”

“你说得不对。喜欢就是喜欢,我自己晓得。你明明也喜欢我的,不是么?你看我的眼神,和旁人分明不同!”

冯止没说话,带慕鸢去了个地方。

每年九月初三,冯止都会去。

这些年,他还是头一回带人同去。

这是冯止早些年,在京郊置办的别院。

外头看来很寻常,进了后院,穿过小树林,竟到了邻县地界,有处孤坟正静静等待着他们。

上面只刻了褚萱二字。

竟是前长公主褚萱之墓。

听闻当日褚萱宫中自焚,尸骨被弃于荒野,没想到竟被葬在此处。

“你不是,该恨她么?”

“是啊,明明我该恨她的。”

【四】

众人以为,是褚萱强迫冯止为裙下客。

可某种程度上,她替冯家保下了唯一血脉。

是啊,外人看来荒淫无道的长公主,没想到也有恻隐之心。

在长公主府时,冯止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衣食无忧,还能安静进学。

长公主虽荒唐,学识倒是实打实的一流,教他读书识字。

府中男宠众多,可他是唯一不用侍宠之人。

冯止以为,世人误会了长公主。

那些不过是长公主的伪装罢了。

后来才知,长公主是真的疯。

冯家,是她亲手送进去的,只为让他父亲俯首称臣。

父亲一身傲骨,不肯屈服,还在狱中大骂长公主无道,草菅人命。

可他知道真相时,已经爱上了褚萱。

在他人生最黑暗之际,是褚萱伸手将他拉出泥沼,又用权势护他可安心进学。

他怕打雷,她总会第一时间赶到,抱着他,轻声哼着民间小调,安抚他不安的心。

他写不好字,她会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耐心教导。

……

可精心编织的谎言,总有被拆穿的那天。

在他十四岁生辰,管家派人给他送来新衣服。

一席青衫,半副玉佩。

他被人送上公主软榻。

长公主褪去衣衫,缓缓掀开锦被,一步步教导他。

在他以为能拥有心上人时,褚萱在他耳畔,轻声呢喃:“冯郎,你终究是我的……”

恍若雷击。

褚萱之所以救下他,不过因他眉眼与其父相似。

褚萱是个疯子。

她想得到的,不择手段也要得到。

“我瞧过她画像,我们长得不像。”慕鸢笃定的声音,唤醒了冯止。

冯止点头,“没人觉得你们像。”

“那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难不成你爱上她了,所以心里容不下别人?”

冯止没想到,刚开始说句话都哆嗦的小兔子,现在已经成为张牙舞爪的小猫。

不过也怪不了别人,都是他纵容的。

“对……”

慕鸢没等他说完,已经哭着跑开。

他说谎了。

不过,这样也好。

当日请旨赐婚,本就是权宜之计。

他原本想着,待风头过去,他自会寻个由头,对外界宣称妾室病故,将她暗中送去边境。

有孟十七在,自会护她周全。

那么个自由自在的性子,不该囿于宅院,也不该成为他人争权夺利的棋子。

他只希望,慕鸢能平安快乐,一直这么天真无邪。

【五】

不管慕鸢是否愿意,冯止还是命人将她送走了。

她被下了药,一路昏睡,人清醒时,已到天阙边境。

柳相昔日被贬至此处,同对面的敦煌郡守夫妇关系极好。

柳相被调走后,继任者多得冯、柳照拂。

如今不过受冯止所托,照顾其远房表亲,自然尽心尽力。

塞外风光,果然不同京都。

在孟十七的帮助下,慕鸢学会骑马。

天气好时,总爱策马出游。

这日翻过山岭,忽听有人在唱歌。

歌声悠扬传到她这边,听清歌词,她不禁泪流满面。

君生我未生,

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

我恨君生早。

【番外】

如与的前传:

《“长公主,请自重”》

关于孟十七的故事:

《与卿一世欢》

《送君渡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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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Tech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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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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