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此星辰非昨夜

【郑重声明:本文系作者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月.主题写作征文第10期:和解】


世人皆道盘古已死,化身天地滋养生灵,但无人知道的是,盘古化身之时留下了一缕精魂,这缕精魂附在了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上。千百年来,这块石头上的精魂见证了人类的团结和智慧,也看清了人类日趋成熟的阴诡权谋,直到战火再一次燃遍南瞻部洲的大地,饿殍遍野,老百姓易子而食,父不慈,子不孝,君不仁,臣不忠,国相攻,眼看南瞻部洲的文明即将没落,这缕残魂终于决心出世,想要挽救这一部洲的生灵。

有此发愿,这块石头便有了生命,这便是我的由来,只不过,现在我是一只猴子。在漫长无尽的时间长河里,一只小猴子是我唯一的朋友,毕竟在南瞻部洲,一块石头是没有任何价值的。

那只小猴用清凉的泉水为我擦拭,向我吱吱地叫唤,诉说被种族欺侮的痛苦与无奈,我便觉得猴子是天下顶好的生灵,也就将自己孕育成了猴子的样貌。

当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时候,我便顺着气味去寻我那朋友,到了一处房室后就听到了我那朋友的惨叫,我透过窗纸看去,只见几个南瞻部洲的人拿着小锤子撬开了我朋友的脑壳,一边品尝一边发出瘆人的笑,我那猴子朋友在那时竟然还没有断气,两只小腿不住地蹬着。

我的身体微微颤动,大滴大滴的水珠从我的眼眶里流下,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所有的力量早早地化成了源源不断供生命生存的自然山水,河流湖泊。

我那猴子朋友断气前看向了我的方向,“吱吱吱……”他似乎认出了我,他让我快走,让我保护好他的族群,我没有回应,只是快速地离开。那个时候的我并不明白,为什么我那朋友明明遭受了族群的欺侮,至死仍然不住地惦念他的族群,直到很多年以后,我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我带着危险的讯息回到了花果山,讲述了我那朋友被撬开脑壳后的惨状,猴子们并不相信,反倒是我走到哪儿,那些猴子们便像躲避瘟神一样跑开,有些还拿起树枝向我丢过来,像当年驱赶我那朋友一样。

我是猴子,但我也是带着盘古一缕神魂的猴子,我拥有绝对的力量和智慧。既然猴子们觉得我的劝说不够生动,那我便用一种更生动的方式。我挑了猴群中被称为首领的猴子作为我展示的对象,我用石头尖砸向了那个猴子的天灵盖,那猴子躲闪不及,被我砸了个正着。

我将那个猴子的脑壳敲得稀碎,然后咬了一口里面白花花的脑子。

群猴吓呆了,它们终于相信了我的话,坚决支持我封闭山门不随意外出的决策,还很快一致决定推举我为猴王,看我点头,猴子们便一涌上前给予我最大的尊重和欢迎,错乱中踩中了他们曾经首领的尸体,红色的鲜血和白色的脑浆流进了小溪,一转眼便散开了。

但猴子族群的危险并不仅仅来源于人类,还有犀牛、猛虎……

我决定远行,去寻找我散落的神力,这些神力散落在九州大地,每一处沾染了神力的地方就变成了世人口里的仙境。

我朝着神力散落最多的地方走去,一路磕磕绊绊,既遇到了良善之人的帮助馈赠,也不得不躲避猎人的围捕,日子在跋涉中一点点过去,待到风雪季循环流转了八年,我终于找到了人们口里的仙山。

山门外的道童并不让我进去,他们轻蔑地看着我,就像是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

“你是来拜师的?”

“谁让你来的?有没有什么仙人的介绍信?名帖给我看看!”道童不经意却又刻意地露出了腰间的玉牌,然后冷笑地盯着我,好像在等我将什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

我只是摇了摇头。

“不知天高地厚的猢狲!”那道童说罢便要离开,直到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我知你来时,也晓你发愿,只是世间万物自诞生以来,便各自沾染因果,可怜之人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亦有可悲之苦,如此算来,全都是一笔一笔的乱账,只是眼前,你既然找来了,我便如你心愿,顺天地自然,助你一程。”

说这话的是一个白胡子老头,道童们忙向这老头行礼,高呼“菩提师祖”。

我便成为了老祖的关门弟子,他待我很好,为我起名立字,亲自教我六界的规矩,教我人类复杂的文明,教我如何融入进人和神的生活。

没多久,师兄弟们对我的身份就有了很多种猜测,他们不敢问老祖,只能不停地试探我。

“孙悟空,这根香蕉给你吃,那个……你和师祖原来认识,你们之间有亲戚?”

“孙悟空,你看这个玉牌好不好看,你要喜欢就送给你,我猜你可能看不上,看你这样子怕不是山中巨富,你是不是把什么稀世珍宝送给咱们祖师爷了,你偷偷告诉我,我发誓不告诉别人……”

“孙悟空,你的原身一定不是猴子的,看你那灵活的样子,如来佛祖的舅舅金翅大鹏鸟是不是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们不厌其烦地问我问题,实话说,创造自然之时,他们口中的如来佛祖,金翅大鹏,还有我现在的师父菩提老祖都还没有得道升天,所以他们说的这些问题,我一个都回答不出来。

我的窘迫在师兄弟们看来就成了另外的样子,更有甚者传我是天帝留在外面的孩子……关于我的身份,我终于闭了口。

我在菩提老祖那里饱食了十回仙桃后,老祖终于问我接下来的打算,“我,想要挽救南瞻部洲的生灵。”

这也是我这一缕残魂在世间游荡的初心。

不想我这一句话竟引得师兄们哄堂大笑,师父也难得生气,在我的猴头上轻敲了三下。

我大概明白了师父的意思,夜半三更敲开了师父的门。

师父果然在房里端坐着等我,“小猴儿,为师刚刚给你卜了一卦,你前路迷惘,若你学会了神力,为师便护不住你了。”

“可是没有神力,我什么都干不了。您既然知我过往,便应知我本心。”

“很久之前,我有一个弟子,距离成仙得道仅剩下一步,他发愿救渡世人,等他去了南瞻部洲,遇到一弱小老妪在山脚下摔断了腿,他好心扶那老人回家,却不想那老人引领他到了寇匪的老窝……”

“他现在在哪儿?”

“他因在凡间大开杀戒,堕落成魔了……小猴儿,你的灵性千百年来少见,你的道心比我那徒弟坚定,可你嗔心太重,若你学成,遇到世人奸损迫害,恐你毁天灭地,到时追悔莫及。”

“师父,我是救人的,不是杀人的……”

师父叹了一口气,“既如此,我便教你,你且好好学着。”

接下来的几天,我在师父的引领下在天地山川吸收着无限的神力。

“我能教你的只有这些,小猴儿,现在你应该走了。”

我看着面前微笑的白胡子老头,有些不舍,“我对你百般照顾,是想你那些师兄们对你有所呵护,想要以此来压制你的嗔念,只是到了凡间,世人唯利是图,唯有坚守道心,胸怀坦荡宽广才有法子实现你那不小的初心。”

我点点头,师父说的我听不懂,但我知道,师父说的都是好话。

“还有一点,若是有人再问你为何修习法术,你只说你是为求长生不老。”

“为什么?”我不解。

“在凡界待久你就知道了,猴儿,去吧,再莫道你我二人关系。”

师父看我难过,又补了一句。

“若你未来闯下塌天大祸,为师便能站出来替你说句‘公道话’。”

师父说完,竟然对我露出了一个调皮的笑,我第一次也最后一次见到师父这个可爱的样子。

我再一次远行。师父担心我重走他曾经的徒弟的老路,千叮万嘱要我翻筋斗云离开,于是我来时历经八年风雨,回时只用短短一瞬,只是师父也没算到,人世间的风雨怎是一个筋斗云就能躲逃过去的。

我回时,花果山已经一片狼藉,豺狼引路,残忍的猎人们正用网套将抓来的猴子一个个捆绑了想要带走。

我倏地出现在猎人们的面前,猎人们吓了一跳,松开手里拖着的网袋。

“你们为何要抓这猴子?”

见我口吐人言,猎人们又惊又喜,“这猴子会说人话,抓活的交给县太爷,我们这年的猴税就能免了。”

他们欢呼雀跃,一股脑地向我扑过来。我自有神力,很快将这些猎人们打得站不起身。

“上神饶命,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猎人们争先恐后地向我行礼。

“你们为何要抓这猴子?”这一次的话终于有人听了,猎人们声泪俱下,谈起生活的不易。

“我们也不愿意抓猴子,只是这些年老爷们说猴脑大补,当今圣上更是将猴脑当成美味,官府给我们下了‘猴税’,要是我们不能按时上缴‘猴税’,官府便动辄得咎,这两年因为没有按时交‘猴税’而典妻卖儿的门户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如果不上缴猴子,还有什么方式能够抵得上你们说的‘税’?”

“钱,只得给钱,可我们这些猎户平日里打猎砍柴,本就挣不得几个钱。”

“我没有钱,金子可以么?”我替这些猎户们想了法子,挥手变出一小座金山来。

这些猎户们张大了嘴巴,被这座金灿灿的山晃出了泪水。

他们千恩万谢地离开了花果山,带着这些金子保证再不会回来。

猴子们亲昵地围在我的身边,向我诉说着这许多年来的苦楚,我一边带着猴子们收拾满目狼藉的花果山,一面化作分身跟上了那群猎人。

眼见他们抬着金山欢天喜地地走着,后面的几个人却突然相视一笑,将那小金山推到前面几个人身上,金山很重,那几人来不及躲闪,被金山压成了两节,临死之前他们拼命地伸出手,向他们的伙伴求救……

得逞的几个人聚在一起,密谋着如何瓜分这些金子。

“听好了,我们必须口径一致,那几个人是被猴子推下来的石头砸死的。”

“对,那这金子我们怎么分呀?”他们再一次谈到了这个问题。

“得找个地方把这大块的金子熔了,然后我们平分。”

“那猴子一挥手就能变出一座金山来,不如我们再抓住几个猴子,威胁他,难保他不会再变出更多的金子给我们。”

我突然觉得心里堵了一块大石头,憋闷得很。

我遥遥地看着他们商量对付我的办法,看着他们将我那坨金山仔细地藏好,再跑到花果山的门口,熟练地摆上了机关。

“这机关你们走过吗?”我的出现再一次让猎人们受到惊吓。

“他就一个瘦小干枯的猴子,我们一起上,乱箭射死他!”

我犹豫了一下,安排这些猎户们逐个体验了他们自己的陷阱,钉板、捕夹、毒箭……我将他们惨不忍睹的尸身挂在花果山的山门口。

村人们盛传花果山的猴子们成了精,没人再敢靠近这座山。

官府的官兵成群结队的来搜山,被我新结识的朋友们吃个精光,从此花果山成了禁地。

……

我突然觉得善渡不是法子,恶渡好像更快一点,可我知道,这不对。

想要救渡世人,我还得下山去,一路走,一路学,一路用一些小法术扶助些弱小老残,这里面可怜人多些,也不都是像先前那些猎人一样可恶。

往东海走的方向,我碰到好些求雨的人,他们不停地将家里值钱的东西扔到海里,然后就是不停地拜,再然后他们便再把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童男童女带到海边,准备丢下海去。

我依着南瞻部洲人的喜爱,变成了身着锦绣华衣的贵公子,不知为何,在这里只有这身打扮的人说的话才有人听。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求雨的官上下打量着我,耐心地解释了一下。“我们这儿三年大旱,现在正打算向龙王祈雨。”

“龙王想要这些童男童女吗?”

“这……龙王确实没说,可拿真人献祭,定能让龙王知晓我们的诚心。”

“若我能求雨,这些童男童女就不用死吗?”

“公子若有这等本事自然是好的,只是多久你能求来雨水呢?”

“三日之内,必得甘霖。”

求雨的事情,我倒不是吹嘘,只因那风雨雷电本就是盘古的气息血脉化成的,盘古死后,他的大腿骨变成了定海神铁,帮助人们抵御洪涝灾害,当年英雄大禹便是用了这个神器治水。

而现在,这根海神铁就在东海,虾兵蟹将们还算客气,将我引进龙宫,我也同样客气地向龙王说明了来意。

“老邻居,我来取一些东西。”

“不知上仙什么东西落在我东海,我让虾兵蟹将们替你找找……话说这两天,那些个凡人总是将些无用的东西扔进海里,真是可恶。”

“很多年以前,盘古丢在这里的一根腿骨,闹水灾时应龙将这根腿骨送给大禹,大禹治水以后便将这腿骨放了回来,现在我就要那东西。”

“你……”老龙王抬起头,生气地将手里的翡翠茶盏扔了出去。

“什么腿骨,那是我东海的定海神铁!你若像其他山精走兽那样要些珠宝,我便恭恭敬敬地送给你,你若想拿我定海神宝,那别怪我翻脸无情!”龙王说着挥一挥手,虾兵蟹将们便举起了手中的叉子。

“你掌管一方海域,定不定的要靠你自己,盘古的腿骨……你是不是拿着这腿骨呼风唤雨,讹诈百姓。”看着遍地珠宝的龙宫,我突然明白了什么,那些金银玉器本来就不是海里的。

“放肆,降雨刮风是要有天帝神旨的!”龙王气红了脸,连龙须都在微微颤抖着。

“你切莫蒙骗我,这定海神铁随便一挥便可呼风唤雨,哪用得上什么……”我还没说完,龙宫的虾兵蟹将们便集体出动,想要杀了我。

我突然想到了最简单的法子,我和我那腿骨自有感应,于是我默念咒语,那神铁很快便落在了我的手里。

拿到神铁,我将龙王狠狠揍了一顿,直到逼迫着他将龙宫里的大半珠宝飘到海上去。

伴随着雷雨的降落,百姓们乌乌泱泱地疯抢起飘在海上的珠宝。

我以为这是我做的最顺利的一件好事,岂不料后面的事情仍然超乎我的意料。

大雨下了两天就停了,可是东海的水不知为何泛滥了起来。我知道这和我的东海神铁没有关系,定是那掌管海域的龙王作祟。

待我来到东海旁,老龙王竟然在东海边现了真身。

“乡亲们,一只该死的猴子夺了我的镇海神铁,才让这东海水泛滥,前几年天下闹了旱灾的事情也是他造成的……”

老百姓们一阵唏嘘,却不由得各自将从海面上抢来的珍宝往兜里的深处推了推。

我从天而降,再一次拽住了那龙王的龙须,“说真话!”我举起神铁对准老龙王的头。

“乡亲们……刚才的话都是我编的,这神铁是他的,这水患……”

百姓们对后面的话没了兴趣,兴许是想到了从海面上得到的珠宝,很快就散去了。

“这位上神,老百姓们向来如此,他们只喜欢自己想听的话。”

“你再说一次这神铁是谁的?”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是上神的,是上神的!千百年来除了大禹,这神铁只最听你的话,我们用了也都是时灵时不灵的……”

我满意地走了,可是我在老百姓中的形象却一落千丈,他们把我的画像贴在各种污秽的地方,我一度成了天地间最邪恶的化身。

“这水就是这猴子放的?猴子怎么有这么大的能量?”

“听说是他化成一个俊俏的贵公子把善良的龙王给骗了……”

“那化身我见过,说到底也是为了救咱们县里那些童男童女,心是好的,还有那泛滥的是海水,会不会是龙王……”

“而且龙王也说,那猴子……”

“快别说了,现在那死猴子人人喊打,你说这话怕不会挨揍……”

那几人人从善如流地闭了嘴。

我在花果山里喝得酩酊大醉,我不明白,兜兜转转,我救的这些人还是回到了生命的原点——听说那些得到珠宝的百姓们又将珠宝还了回去,他们生怕龙王生气,可我已经反复告诉他们,我会替他们作主。

只是没有人听我的话,我沮丧极了,远远地看到了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我提起兴致,只是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们,就被二人用锁链拘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二人叫做黑白无常,他们带我去的地方叫冥府。

人们忌惮谈及生死,害怕阴司恶鬼,我却在那里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将这几天的憋闷全都发泄了出来,待我再出冥府的时候,那里怨鬼恶魔的哭叫声上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冥府上下没有鬼再敢流传关于我孙悟空的生死,至于我在那里做了什么,鬼才知道。

我在人间飘飘荡荡,做着我觉得对的事情,可是龙王和阎王还有各路正神的小报告也抵达天听,据后来我在仙界的朋友说,天上的人细细地调查了我的出身,开了两天的讨论会,终于决定将我招安。

不得不说,“嗔恨”是我的弱点,对我来说,温和的劝说远比阴狠的斗争和背叛更有效。仙人们的法子在我这儿颇为奏效,他们先是派了一个叫太白金星的笑脸老头,封我做弼马温,要我和马儿相伴。

我尽心尽力地陪着那些马,虽然生活安定富足,可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仙界的人便开始觉得我柔弱可欺,一波又一波的仙使们来我这儿检查。

“御马的马槽不能放粮食,要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不要污了上神的眼睛……”

“御马们最好一天只上一次茅房,上茅房的时间要固定……听说上天庭时你打劫过龙宫……话说我倒是挺喜欢珍珠的……”

……

我又一次暴怒,待我杀了几个找事的仙官后,开始有仙人和我交往,神仙们又开了一天的会,最终决定再封我做齐天大圣,可是圣不圣的都没用,我依旧感觉自己被整个天庭排挤在外……

我觉得无聊极了,后来,玉帝迷上了御马表演,蟠桃大会前夕,我终于也有机会去看看我那些马儿的表演。

御马们站在比天柱还高的丝线上瑟瑟发抖,御马官手里的鞭子不停地抽打在他们身上,他们不得不来回蹦跳,很快就有御马摔了下去,粉身碎骨。

堂下的观众一边发出震惊的叫声,一面兴致勃勃地要求御马官更快地驱赶那些御马,一匹、两匹、直到第五匹御马掉了下去的时候,我看到上面的玉帝微微摇了摇头。

“不是已经赏赐了仙药给这些御马了吗?我那些仙药吃了最少可长百年的功力,怎么还是这样?”

御马官吓了一跳,变得和那些御马一样哆哆嗦嗦,“那个……这些马虽有神力,但仍然是牲畜,陛下的抬举他们受不住。”

我眯着眼看着那御马官头顶上聚起的神光,我突然哈哈大笑,“在座的仙人看不出来吗,玉帝赏赐的仙药被这厮给吃了!”

一边的星君拽我的衣裙,“大圣,玉帝正在兴头上,你不要扫兴!”

我掏出我的神铁,将那御马官的头砸个粉碎,表演场上一片死寂,“陛下觉得这个表演如何?”

我一挥手,带走了还在候场的御马。

一只御马将我托起,在天宫畅快地走,我回过头去,玉帝仙官们只觉得我负气出走,并没有什么人追出来。

我肆意地破坏着天宫的一切,仙女们准备的琼浆被我洒到了下界去,我肆意地吃着桃园里的仙桃,吃不了的喂了御马——这才是真正的仙丹灵药。

后来我便回到了花果山。

再后来我便因着“大闹天宫”的大罪被众仙讨伐,他们当然拿我没办法,直到他们将天雷引向无辜猴群的时候,我选择和这些伤痕累累的天兵神将们一同回去。

……

天雷阵,剐神台,来自三界的一双双不善的眼死死地盯着我。

我终是走到了山穷水尽之地,我不明白,我在世间苦苦流转,为的是救扶众生,可为什么到头来,我面前的一双双眼睛都想要见证我的死亡。

神斧、神剑、神刀、神叉……

天界能用的神兵利器在我这儿一一变成了齑粉,他们杀不死我,我也逃不出去,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好看。

天帝再次换了怀柔政策,派来神官,一条一条地数着我的过错。

“阎王说,你划掉了猴子群族的生死簿,放出了那许多的恶鬼!”

“我有个至交好友托我照顾他的族群……至于那些恶鬼,我可不知,你去把阎王抓来问他!”

“你还吃人!”

“你们收了祭礼不愿诛杀那些恶贯满盈的恶人,就不许我吃了他们吗?”

“你杀仙官!”

“我杀的仙官要么任意践踏凡间生灵的性命,跑到凡间强收凡人的血汗钱,要么黄泉路上揩油,望乡台上收礼,南天门外设障……还有的……”我的眼里变得无奈又轻蔑,“做弼马温的时候,那些个仙官跑到我这里来找死,粮草不放在食槽里难道放在玉帝的琉璃盏里?不用说那御马是畜牲,就说你,能不能做到定点出恭?”

听了我的话,这些神仙们的脸变了颜色,一旁的卷帘将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琉璃盏,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兀地笑得手抖,“哗啦”一声,将那些漂亮的杯盏砸得粉碎。

玉帝在我这儿没了话,到是瞬间发落了那卷帘大将。我还没反应过来,那大将就被一顿乱揍扔下了界。

听着卷帘大将惨烈的叫声,那仙人继续数落我的罪行。

“那抢走定海神针你赖不得,现在那玩意儿还在你的身上!”

“那是用我……用盘古腿骨化成的……,龙王已经承认那东西是我的了,不然你叫它一声,看看它答应你吗!!”

“人家龙王可没那么说,他说是你抢的!还有,仙桃是不是你偷的?”

“是我光明正大‘拿’的!那些仙桃是盘古的骨肉化出来的,自然吸收天地精华,那是天下生灵共享的,怎么就只能王母和仙人们说的算?”

“你放肆!其他的生灵是因为没有功德,才不能享用……”

“你低头看看下界那些人,他们有好多生下来或者还没来得及生下来,便死了,拿什么做功德?”

“那仙丹呢?”

“确实是被我吃了”我笑了起来,仙丹的滋味真不错,吃完以后神清气爽,浊气顿消。

“那老君和我是本家,我吃他点儿东西怎么了?”

……

“这是天下百姓的联名信,他们都同意处死你!”

我的笑突然就凝固了。

“我不信!”

玉帝在远方早早地感触了我内心的变动,他双手一挥,要那仙人将联名信展示我给看。

那封信很长,我呆愣愣地看着那些名字,有些还是手印,但无论是名字还是手印,没有一个是我认识的,无论在天宫怎么闹,我自认为在凡间是清清白白,规规矩矩的。自我得道以来,南瞻部洲的老百姓缺风就有风,要雨就有雨,昏君恶霸们被我引一个天雷就劈死,积年战争引发的瘟疫被我扔下来的天宫仙露稀释……我从没要过老百姓一分香火,却不知竟招来了他们的怨恨。

“这些名字,从哪里来的,他们为什么同意处死我?”

神官微微一笑,一挥手就把下界的景象给我看,我见到一个道长模样的人在大都城里支了一个摊位,摊位前排了长长的队,老百姓在道长那里签个名,不识字的就按个手印,然后就去另外一个地方排队去领刚出炉的蒸馍。

我意念一转,瞬间分身跑到了下界,“你们是在排什么队?”我问在队尾的一个老者。

“不知道,就说一个什么罪大恶极的妖怪,惹怒了天帝,要我们写联名信呢!”

“那妖怪可有伤你?”

“啧,哪有什么妖怪,你这年轻人真是,备不住是什么大善人在这儿做好事儿呢!”

“做好事儿?”

“对呀,只要签个名字或者按个手印儿就能得两个蒸馍,老小儿活了这么久,哪遇到这么多好事儿,想来那妖怪肯定是罪大恶极!”

“你们这儿今年风调雨顺,得了大丰收,那个收你们苛税的酷吏已经被雷劈死了,你们家应该不差这两个蒸馍……”

“你是不是傻子!两个蒸馍不要白不要,我都在这儿领了两天了,丰收的钱得给我家老儿子留着呢!”

老头儿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我,乌泱泱的人群把我挤到了前面,他们催着我签了诛杀自己的请愿书,又把我挤到旁边,让我得了两个热腾腾的蒸馍。

我从没想过要回报,可当我亲眼看到这些人拿起笔签下自己的名字的时候,我身体里发出了“叭嗒”一声,我知道,那是我破碎的道心。

我横冲直撞地离开人群,只想引一道天雷炸在人群里,却只听到了一阵一阵的哭声。

“怎么了?”我坐到那人旁边,算是感谢他用他并不好听的哭声阻止了我大开杀戒的冲动。

“我不会写字,我也没手,凭什么他们有馍,我什么也没有……”

这人间,真是没有留下的必要,我将包着蒸馍的荷叶递到他的嘴边,一个飞身回到了剐神台上。

“怎么样,我就说南瞻部洲的人难以渡化,你不信,现在你可知了。”天帝亲自走上剐神台耐心地对我说着话。

“上天有好生之德,你神通广大,亦是顺天地自然而生的灵石,不然你就留在天界,这一次我好好地封你一个官职,渡化世人的事儿,还得慢慢来。”

“其实,还有一个法子—我坐你的位置,改变所有的纲常伦理,为天地重新画出规则来,就像当年的盘古一样。”

我放肆地哈哈大笑,用尽全身的本事挣脱了所有束缚。

“冥顽不灵!冥顽不灵!”天帝变了脸色。

我在三界积累许久的怨气在这一刻爆发,遇魔杀魔,遇神杀神。

十一

“猴儿,回来吧!”一道浑厚有力的声音如一股暖流照进了我破碎的道心,我下意识地回头去寻那声音的来源,却被一个白晃晃的钢圈砸了个正着。

我眼前一黑,恍惚间师父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着,“悟空,和太上老君去,世人愚昧,伤你太深,如今你道心已毁,大有入魔之症,若你成魔,怕是天地终究毁灭,你当年的发心,也定是不能成了。不论你是猴儿悟空还是天父盘古,残害生灵本就是违逆自然大道之举,必遭天诛,不如你去老君的炼丹炉子里修补修补道心……悟空,初心勿忘,初心勿忘……”

待我找回灵识,我发现我已然至于炼丹炉里,三昧真火烧光了我的猴毛,却不能伤我肉身,我反而感受到和众神争斗后残破的身体正在慢慢恢复,老君正在炉子外面讲着道法,不眠不休。

“你可知我的来历?”我叫嚷着。

“略有猜测……老夫之前看走了眼,之前只觉得你是法力通天的石猴子,倒是没有关注你在凡间的过往,直到你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我才晓得你的厉害。”

“法术厉害?”

“当然不是,法术之力,仍有边界,心境之力,无边无界。”

“老君是在嘲讽我?”

“我未曾想过,敢扶大厦将倾的竟然是一只猴子。”

“可我输了,我好像什么也没做成。”

“那是他们救不得了……”

“可当年盘古和女娲创造他们的时候,他们并不是这样的,他们勤劳、善良,他们……”我的眼睛突然湿润了,想起我和女娲创世的艰辛,想起在化形之后经历的种种,我突然觉得委屈。

猴子的哭声不好听,炉子外的老君微微叹息,“世间万物,人为灵长,创世以来,唯有人很快有了自己的灵识,他们有成为一切的能力,有创造一切的能力,他们的命运由自己掌握,他们的未来由自己选择,你硬是想要闯进人的生活,改变他们的命运,怕是不能如你所愿……”

我好像懂了些什么,在炉子里一面揉着眼睛,一面想着我的未来,一面想着南瞻部洲人的未来。

“西天极乐或许有些办法,听说如来的一个弟子自愿下凡替无知奔波的南瞻部洲人求取真经了,据说那真经可以让人知识因果,让人做事做人有个底线。”

“那人成功了吗?”

“没有,据说已经轮回了几世了。”

“他去取经,没有人保护他么?”

“本来有的,可那些人后来都离他而去。”

我们两个都沉默了。

“我已和天帝建议让如来佛祖来降你,你可以和他好好谈谈。”老君想了半天终于如此说道。

我还是没有说话,想着那个西天取经的人。

十二

四十九天以后,我在炼丹炉里掏出定海神针将那炉子砸个粉碎,我觉得自己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出来的一刹那,强烈的金光差点儿晃瞎了我的眼,那是西天如来的佛光。

“小猴子,你出来了。”如来在笑,温和地笑。

“你的心太急了,你只知盘古创世似在一天之间,殊不知盘古为了准备这一天早已孕育了千百万年……人心由善变恶不是一天,你想救人也不能指望一天两天……我的一个弟子金蝉子为了求取真经,已经在凡间流转了几百年了……”

“有成效吗?”

“毫无成效!”

“那我猜,他也快成魔了。”我冷笑,仰着头看着如来。

“小猴子愿意和我打个赌吗?”

“什么赌?”

“五百年,你去我那五指山修习,如果我那个徒弟中途放弃了,我便让玉帝把位置让给你,你重新打造你的宇宙。如果他没有放弃,你便去帮帮我那个徒弟,待他取经归来,或许也能达成你心中所愿。”

我和如来击掌,蜷缩进了他那狭窄的五指山。

沧海流转,物是人非,五指山下常有一个老人来瞧我,给我带来各种时鲜瓜果,都是我爱吃的,我不问那老人是谁,那老人也不说他的来处。

直到有一天,我从天亮等到天黑,老人一直也没来,再来的是如来佛祖。

“小猴儿,五百年了,你的嗔恨心可散了?”

“嗯!”我咬着老头留下的半个苹果,只觉得轻松了许多。

“那取经人呢?”

“又被等他救赎的徒弟吃了。”

“他还是没有怨恨吗?”

“他其实已经很满意了,这一次被吃之前,他已经给这个徒弟讲了半部佛法。”

“他还真是宽厚。”

“不过是为了目标和自己和解罢了。”

“他什么时候再去人世间?”

“已经去了,他想着第十世一定在他那徒弟吃他以前再教他一句佛号。”

“我也得走了。”

“你也原谅了那些伤害过你的南瞻部洲人吗?”

“我得快点回去,不然赶不上老和尚救我,我还得背着你那五指山去追他。”

“有空常回来。”

“我知道,这次保证你那取经的徒弟不被人害就是了。”

“经文也得带给南瞻部洲的人。”

“我知道!”

“哪怕现在,南瞻部洲的好人并不比坏人多,我那徒弟也并不全然高尚……”

“我知道!”

我们默契地没有谈那个赌局,因为谁都知道,俺老孙的赌品向来是最好的。

我看着满天星辰,释怀地笑了起来,这些星辰本来就和盘古创造的不尽相同了呢。

“我无性。人若骂我,我也不恼;若打我,我也不嗔,只是赔个礼儿就罢了……”《西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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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siw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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