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乐园（七十八）姣月

芈妃想要陷害郑妃，最大的劣势就是时机太差，在她注定成为一个弃妃的时候，在扶苏和将闾一直争夺太子之位的背景下，诬陷郑妃害她，动机实在太过明显拙劣，就算有铁证，陛下也很难去怀疑郑妃。

但如果，陈姣月入场，立刻就不一样了。

“她做了什么？”

“不过是伪造了一封书信，呈给陛下，谎称是在郑妃宫里看到的。”

“信的内容是什么？”

“只要立将闾做太子，就立刻把昌平君的人头送上，投降大秦。昌文君手书。”

和昌平君一样，昌文君在蕲年宫一战中也为诛灭嫪毐立下了赫赫功劳，吕不韦因为嫪毐之事被除去相位，昌平君因功继任丞相，昌文君也拜爵一等。他虽然随昌平君一同归楚，但一直是拥立将闾的保守党。虽说不一定真的大义灭亲，但是如果陛下册立将闾为太子，他还是非常有可能投降的。

如果能不费一兵一卒攻下楚国，陛下当然会认真考虑一下这笔买卖，虽然心里不一定痛快。但如果郑妃截下了这封书信，并且打算藏起来甚至销毁，就是只顾扶苏的地位，不顾国家的利益和将士们的死活，也是对陛下的背叛。

虽然这不符合郑妃一向的性情，但为人母者，为了子女一时糊涂，也在情理之中。可陛下心里的太子人选是一回事，是不是有人自作主张，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芈妃之死，虽然不能避免陷害郑妃的嫌疑，但是正因为动机太过明显，反而非常不像正常宫妃会选的路。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就算成为弃妃，芈夫人的家族也足可以供养她，儿子们虽然不能成为太子，却也可以承欢膝下，以后封王。何必为了害不到的人枉送性命？

但如果，昌文君的信先送到芈夫人这里，被郑妃看到了，或者本来就被郑妃截下了，抱着“反正不会被怀疑”的心情，藏匿了手书，暗害了芈妃。那就有些可怕了。

陛下也许相信郑妃，但心里却埋下了一颗疑心的种子。就算是谁也没害谁，芈妃一死，郑妃独大，总是让人不太放心。

虽然陈妃和郑妃同族，不能同掌后宫，便宜了出身更好的许妃，但也因此少受些怀疑，更能显出她是出自“公心”而大义灭亲，而不是为了私利背叛表姐。

反正只要郑妃受到怀疑，保证后位空悬，太子位空缺，对于公子禹来说总是有着莫大的好处。

“我有一点不太明白，陈妃虽得薄利，但毕竟是帮了芈夫人，为什么你却最讨厌她呢？”

“因为姑姑从没有去找过她，是她自己找来的。如果不是她权衡利弊，提出了整个计划，姑姑又怎么会死？对，那是自杀，可也未尝不是被陈姣月逼死的啊。”

我虽然并不很赞同芈灵的价值观，但换位思考，也能理解她的心情。可是我心里却又多了一层疑惑。

在权术之争里，最简单的是双方争斗，下计害之，中计防而害之，上计深入敌内、引其自败，也就是两方之争拉扯成三方及以上。

若三方争斗，则分为三方并存、一主二仆和一审二方。

三方并存者，下计转化为双方争斗，攻打一方时又防备另一方的攻击，以下则败；中计合一攻一，上计激化双方矛盾、力争渔翁得利；

一主二仆者，主人维持两仆的平衡与对立，从者要么满足于在平衡中被保全，要么力争转化为三方并存，或联合原主，或联合同仆，以中计或上计灭掉一方或两方。

一审二方者，外权利之争且拥有审判权：更高的主人、中立势力、法律等。要么拉审判方下场，转化为一主二仆，要么善于欺骗和伪装，不管是揭黑底、嫁祸还是苦肉计，都一定要争取到审判方对己方的同情和对敌方的厌弃。

再复杂诡谲的权术之争，也是由这些基本模式组合起来的。

陈姣月与郑妃，说是同盟也可，说是主仆也可，通过背叛郑妃，自己入场，这是把两方之争升级为三方，上计；

入场之后，芈妃自尽，郑妃受到怀疑，正是两败俱伤，她坐收渔利，又是上计；

同时她还不贪心，甘愿让许妃占便宜，争取到了陛下的欢心，陛下没有去跟郑妃对峙，郑妃也会依然信任她。看似得利很少，却排除了所有隐患，还是上计。

一个人能够在一场谋划的三个模式里全都处在上位，唯一知道她心术的还是一个死人。这个人，绝对称得上聪慧明事理。

从楚国灭亡，到我算计她，中间不过是短短四年，怎么就一击即溃？

要知道，同样是四妃之一，许妃虽然当时被降位禁足，但很快就恢复了，虽然比不上以前协理后宫的时候，可也仍然是夫人。

名门望族中有一个惯例，如果大宗的嫡女进了宫，还得了高位，往往会派旁支或者庶出的女儿一并入宫固宠。陈姣月就是这么入宫的。她的政治资源少于郑、许二妃是理所当然。

可是陈姣月毕竟是做到了四妃之一，子嗣也是所有宫妃中最多的。陛下对她的宠爱也并不亚于许妃。

可是处罚的时候呢？若没有郑妃苦求，就是直接赐死的处罚，就是后来自缢，陛下也只是象征性地查了一下。

分水岭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是在元蘅的贵子流产之后，还是陈妃与胡亥的争辩之后，还是阿嬷站出来说，兰夫人的死另有冤情的时候？

是陛下真的厚爱兰夫人至此，因为陈姣月暗害兰夫人才痛下杀手吗？

我仔细回想，不仅是在对陈姣月的态度上，陛下对胡亥和阿兰卓的态度也是如此。

阿兰卓因美貌而受宠，又能通过夏无且了解到陛下的喜恶，想要盛宠不衰还是比较容易的，但她出身秽人，又是寡妇，也没有什么势力支持，胡亥出生的时候，阴阳家也没有闹过“贵子”之类的幺蛾子，陛下属意的是扶苏，朝堂拥戴的是将闾，一个有着一半秽人血统的小公子，怎么就突然冒出来成了世子呢？

这个称呼也大有问题，各国诸侯称王之前，继承人多称“世子”，称王之后，则称为“太子”，大秦自秦惠文王开始已经六代称王，“世子”这个称谓实在有些不伦不类。只能说是，跟其他公子相比，要尊贵一些，可要说是“王储”，又好像还差点火候。

兰夫人死因蹊跷，陛下却一直不曾查问过，陈妃抚养胡亥，养成什么样陛下心里难道没数？后来他一统六国，称为皇帝，明确下旨将皇储称为“太子”，对胡亥的世子封号也没有废除，宫人呼为十八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