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一盘肉

李厚嘴是一个人的外号，顾名思义，嘴唇厚。

每到天气炎热，村里人吃午饭晚饭总是在房子外面。那时候家家院里都有一两棵树，杨树柳树榆树什么的。男人在树下用石头垒一个简易的灶台，无论多么难看，只要能用，支一口大锅，婆娘就不用在炎热的夏天闷在蒸笼一样的屋里做饭了。村里人家大都在树下放一张饭桌，几把简易的凳子。婆娘做好了饭，一家人乘着凉吃饭。这些成了小村人的一道风景。那时候家家没有院墙，大伙在村里行走，随便可以在别人家树下经过，在别人家窗下经过，赶上人家吃饭，就有几句家常对话。

吃饭呢？

嗯呐，来来，一块吃点！

不了，家去吃，饭也做好了。

来嘛来嘛。

不了不了。

行走的人脚步不停，和正吃饭的男主人或女主人打着招呼，眼睛却往饭桌上似乎无意实则有意地瞧上一瞧。

正吃饭的男女主人似乎无意实则有意地用身子挡一下或者闪开一块缝隙。

从饭桌上可以看出一家人的许多东西。

比如家境。如果饭桌上是一盆稀粥，一个盘子里是芥菜疙瘩腌制的咸菜条，那这家人一定日子过得艰难。如果是一盆厚厚的大碴饭，他家的日子相对好过些，要是桌上还有一盘炒菜，无论是多么素，那就叫过路人羡慕。如果过路的是个孩子，他回家后会和父母发脾气：人家吃炒菜呢！如果是青菜里有几片肥肉，呵呵，肥猪肉，那是一般人家一年或许才能吃上一回的美味啊！

李厚嘴家是天天都能吃这种美味的！

李厚嘴家的好多东西不和别人家一样的。

他家院里有三棵柳树，树枝相互连接穿插，再加上李厚嘴人为干涉，就形成一个较密实的“蓬”，遮阳真是不错的。他家的灶台都是男主人精心修理了石头，又精心垒得棱角分明。锅台不像别人家都是用泥抹平，他多了一道“工艺”，寻来薄片石铺在上面，石与石之间的缝隙都很小，这可是工夫。炒菜做饭，水瓢盘子刷帚放在上面，很卫生。这灶台，在全村独一无二。

独一无二的还有他家饭桌上的一盘肉。村里人都在说，李厚嘴家不过年也是吃肉的。

我看见过。

我也看见过！他家桌上有一盘肉，全是肥猪肉，没有青菜！

说的人表情、语气以及唾沫星子都一齐表达了拥有这张嘴的主人有多羡慕李厚嘴家的生活。

我看到过好多次，他家的饭食就像天天过年一样。

这些话被李滚子听到，他本来是要恋恋不舍地离了小伙伴，跑回家吃晚饭的。

在饭桌上，李滚子又看到了那盘肉。盘子边上油腻不堪，半盘肥猪肉干巴巴黑乎乎的，不过即便这样，也还是馋得他口水直流。今天的晚饭是稀汤，难得的是柳条编的小笸箩里有几个菜叶面团子，还有另一只盘子里有几块咸菜条。爹娘和两个哥哥每人手里拿着一个菜团子，呼呼啦啦就着稀汤一边喝一边吃，筷子头上还夹着一根咸菜条。他们都不说话，头不抬眼不睁。

李滚子气呼呼的说，我听人家都在说咱家的事儿。

大家都停了呱唧的嘴，抬起头来看他。

李滚子接着说，他们都说咱家顿顿吃猪肉！可是这盘肉咱们只看哩……

李滚子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巴掌扇在脑袋上。李厚嘴用扇完了老三的那只手指着他的鼻子，狠狠地却又小声地说，轻点让人听见！此时有一个人正从他家门前经过，那个人见他们吃饭就往跟前凑了凑，看着他们的饭桌和李厚嘴说了几句话，然后才过去。

等那人走远的，李厚嘴才悄悄地对李滚子，也是对他的两个已经成年的哥哥说，吃肉，哼，咱家能吃得起肉吗？这是做给别人看的。

李厚嘴叹了口气，唉！老大老二都该说媳妇了，我要让村里人都知道咱家是吃肉的，这样才会有人家愿意把姑娘嫁给咱！

这事李滚子知道，可他就是馋盘子里的肉。如果看不见也就罢了，可眼见他就在眼前，却吃不到，实在是叫人心里难过。李滚子小声说，我想吃一块！

让老三吃一块吧？女主人说。

李厚嘴本来是不同意，当他想了想，终于用自己的筷子伸到肉盘子里，扒拉来扒拉去，找到一块最小的肉，用筷子夹住肉的一头，便放在自己嘴里咬了一下，把肉咬成两半。筷子夹着一半，自己嘴里一半。他把筷子夹的那一半放到老三的汤碗里，而把自己嘴里的那一半吐出来，又用筷子夹着放到了肉盘子里。

李滚子高高兴兴地从汤碗里用筷子夹起那半块肉，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放在嘴边，伸着舌头开始舔。

女主人说，老三，吃完多喝点水，这盘子肉我放了三回盐了，肉太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