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河沿(十三)
里院的门楼还算高大,至少在那个年代的西岔数一数二。可是,少有人住的院子,长时间没有人打理的地方除了空荡、荒凉再想不出来别的词语来形容。门楼朝向西南,远远的与西岔庄子南面的小泉沟遥相呼应,草泥砌成的墙柱在雨水的洗礼下裸露出三三两两的土块,指头宽的墙缝和半张起来的泥皮摇摇欲坠,门楼顶的两侧两只青砖磨成的小狮子东倒西歪,手掌宽厚的两扇木门被半尺长的铁链和锤头大的铁环套起来吊扣在横悬木梁上的锁扣上,一把巴掌大的铁锁死死的锁在那里。门楼靠近门扇的左下角一个被磨得光滑的门洞嗖嗖的吹着冷风,明章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单看这门洞不像久无人住的院子,透过门缝往里看,一只母猫领着几只小猫在长了杂草的院子里来回嬉戏,想必这门洞的光滑就是这母猫的功劳吧。真是荒凉和生机并存,希望和与绝望同在。
明章“唉”了一声,对着身后的婆姨说:“你领着娃娃们先去夹沟住几天,我今天去趟干城,就它了。”说罢看了一眼在前院里踢打嬉闹的天生和天和,出了前车院径直向干城走去。留下婆姨呆立在前院里,走也不是,站也不是,用一双被裹了的小脚,钉在了原地。胡氏望了望四周,想了想过往,莫名的委屈和辛酸猛地涌了上来,索性坐在了院子里“嚎”了起来,吓得天生,天和两兄弟赶紧凑到母亲身边无所事事。“嚎”声顺着西岔的山风从沙河沿径直向下飘去,飘到了王家湾口,飘进了向干城进发的明章的耳朵里便嘎然而止,明章未回头,抬手又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
西岔到干城的距离在庄稼人来说就是“牙长的一截截路”。从下涝坝到白土豁岘刚过算起来整整7华里,平日的脚程也就一小时怎么都到了,可那天明章整整走了半日。出了西岔庄子脚就跟坠了铅块似的,提不起来,走走停停,漫无目的。心里似有明镜似的要去干城干啥,又似不知道要去干啥,就慢悠悠的往下挪着脚步。过了袁家湾口,便坐到地梗上,取下别在腰间的烟锅子抽了三锅还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南风卷着刺蓬从王家湾一路滚下来,滚过明章脚边,直奔李家湾口、古城子滩而去。明章看了眼从眼前飞过的刺蓬,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向下走去,就这样走走停停,翻过白土豁岘时干城庄子里屋顶的烟又冒了起来。
刘老爷从西岔搬到干城后在干城买了块地,在干城的康家巷道东边盖了一座阔阔的四合院,完全不像一个没落了的财主,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明章敲开四合院的大门时,刘老爷一家正准备吃饭,刘老爷坐在炕桌前悠闲的灭了烟锅,正准备从新娶的刘家太太手里接过午饭,刘家太太是金鱼沟朱家人氏,算起来和刘老爷也有些渊源。刘老爷得知明章来意后,也算是释怀了,原以为西岔沙河沿的院子自此就荒废了,没成想倒有人上赶着来买,和明章也没过多商量,就以十块银元的价格成交了。
院子卖了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刘老爷对坐在炕沿边的明章说:“后生娃呀,创业容易守业难,居家易,治家不易呀。”说罢叹了一口气,指着在地下洋炉子边洗锅的婆姨对明章说道:“沙河沿这院子本来也不是我刘家的院子,是他们朱家的院子,是我爷爷从朱家手里买过来的...”。刘老爷子整整在炕上给明章说了一个多小时,明章知道了这个院子的来龙去脉,也算是知根知底了。
明章打小就听父辈们讲说祖先来自山西大槐树,却没有今天刘老爷讲的如此详细。原来目前在干城周边乃至整个古浪县的大部分人都是从山西大槐树迁徙而来。早在元末战乱之后,朱元璋统一天下,但是,此时的江山已是遍地疮痍,山东、河南、河北一带多是无人之地。据说那个年代,山西晋南一带四周都是群山峻岭,易守难攻。在元末的战乱中保持了相对的和平。 另一方面,正好那些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姓也丰衣足食,安居乐业。而中原一带的老百姓也纷纷往那里逃,人口为全国最多。为了恢复农业生产、发展经济,为了使人口均衡、天下太平,巩固明王朝的统治,明洪武年间开始,朱元璋采取了移民政策,按“四家之口留一、六家之口留二、八家之口留三”的比例迁移。经过山西洪洞县的大槐树处时办理手续,山西大槐树当然也成了当时的集散地。
刘老爷告诉明章,我们这一连山的人都来自那里。刚搬过来时,移民其实都住在夹沟,因为当时匪患四起,夹沟村地处偏远,人迹罕至,相对安全,是个避匪的好地方。经过几年的发展,夹沟的朱山吃苦耐劳,慢慢的脱颖而出,家业渐丰,遂在当时的西岔沙河沿买了块地,盖了房子。当时的朱山体健彪悍,身手敏捷,说有一次在山中放羊时偶遇土匪打劫,土匪指着山上吃草的羊羔说让去抓几只吃肉,朱老爷子对土匪说,要吃就吃肥一点的,指着远处一只黑羊羔说,就那只吧,说罢在随身携带的“炮肚子”里装了石块,甩了两圈送了出去,石块带着风声将远处的黑羊当头击中,撂翻在地,土匪看了朱老爷子身手如此了得,便打马扬长而去。可能也是因为身手好,性格的原因,朱山对待下人和周边的人异常严苛,久而久之得罪了不少人。
在西岔买地时,朱山请了个风水先生专门去看地方,殊不知这位风水先生的兄弟曾被朱山刁难过,暗中使坏将朱家沙河沿的院子看的不很方正,将前院向外突出了一角,有棱有角,暗中使坏给朱山看了个“龟头屋”即“抱厦”,以此来使坏报仇。谁知朱山在盖房子时雇的木匠也因为妻弟和朱山拌过嘴,怀恨在心,将宅中立柱倒立,妥妥的给朱山弄了个“倒立木”。可谁知,就这风水先生和木匠两个人使坏,反到给朱山弄拙成巧,朱家的沙河沿宅院自此“乌龟头上倒立木”反倒成大吉之宅了,加上朱山吃苦耐劳,几年下来已成西岔大户。
待续...
共有 0 条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