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 . 影』女收藏家： 多情总被无情恼
问一个问题，一个宋代瓷器有价值吗？
相信很多朋友会说，“你是不傻”，答案自然是“有的“。一位历史学家会发现它是千年遗珠，一位艺术家会看到它的美轮美奂，理工科大咖会发现它工艺绝伦，收藏大咖会看到它价值连城。
那么我们会发现，所谓的价值都是别人认定出来的，大家为了自己的慧眼识珠而疯狂追逐它，而它自己会发现自己的价值吗？或者说它又该如何看待这个世界围绕着它自己的疯狂追逐呢？当然问一个器物这样主观的问题，是有些勉为其难的，那我们把它换成人，又能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呢？
今天与大家聊一聊埃里克·侯麦于1967年执导的电影《女收藏家》。这部影片中就有一个女主无意打碎宋瓷花瓶的桥段，进而引发人们对藏品价值以及藏品与藏家关系的思考。
当然，这部影片讲的不是收藏盗墓的故事，它是侯导“六个道德故事”系列影片中的第三部，讨论的依旧是侯导最爱的年轻男女的感情问题。
之前发文《『云 . 影』三人+奔跑：从新浪潮到开幕式》，其中简单聊过一些法国新浪潮电影，大概说了特吕弗和戈达尔，他们都是那场运动的领军人物。埃里克·侯麦也是法国新浪潮的重要成员，与那两位领军人物的成长脉络相仿，侯麦也曾是《电影手册》的编辑，以发文批评传统电影起家，进而投身到导演的行列里，与他年轻伙伴们一道掀起了那场新浪潮。只是与那两位浑身贴满了前卫、激情、叛逆的标签所不同的是，侯麦温情的目光更多投向了人们细腻的感情世界，他更关注于年轻男女情感上的波动与微澜，以及他们所面临的道德困境。
2020年是侯麦诞辰100周年，那年夏天《电影手册》发了专刊，主题便是“海滩上侯麦”，以纪念这位为法国电影做出过杰出贡献的老同事。而那期纪念刊的封面，就采用了《女收藏家》的剧照（见题图）。
三个人的故事
说来好巧，《女收藏家》也可以定义为一个三人行的故事。年轻收藏家阿德里安和好友丹尼尔一起来到朋友的海边别墅度假。两位好友虽性格不同，但基于小知识分子的共同语言，在这个美丽的海边别墅讨论些知识分子该讨论的问题，也能静好着相聊甚欢。
静好不是好故事的重要元素，冲突才是。别墅那么大，想要度假的朋友又那么多，借他们别墅的朋友又介绍来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海蒂，于是三人行就成行了。
与两位喜欢游泳、看书、思考、讨论的年轻知识分子所不同的是，海蒂显然把这里当成了夜夜笙歌后白天休息的旅馆。不知两个男青年对这个女生的“不检点”是羡慕呢，还是嫉妒，总之，收藏家阿德里安近乎辱骂般批评那个女生，就是个男人收藏家。片名“女收藏家”就是这么来的，它还有个译名叫做，“收集男人的女人”。
其后两个饱读诗书的小知识份子男青年，就想要站在道德至高点上去改造那个女孩的“放荡”了。英俊帅气的阿德里安，认为自己有天然的优势，能让“渣女”服服帖帖地爱上自己。或者说，他认为自己本来就已经吸引到了海蒂，但自己“高尚”的道德感不允许他向那位“渣女”低头，小哥这自信心也是够爆棚的。不过这也是他可爱的地方，这片子中的两位男主虽然都有些许的自以为是，让大导演来批判，但角色还不至于招人讨厌，都是生活中的小龌龊。
德才兼备的两位小哥，于是商量出了很有喜感的改造渣女计划。阿德里安抛出好友丹尼尔为诱饵来钓“渣女”，计划很顺利，“渣女”轻松上钩，也轻松上床。但很快丹尼尔就发现，得到“渣女”的身体很容易，但得到她的心却很难。丹尼尔在这个别墅中是第一个受伤的，他喜欢上了海蒂，但海蒂视他为浮云。最终丹尼尔在这场感情游戏中，第一个落寞离场。
看到这里，我想到一个好玩的问题，阿德里安说海蒂是男人收藏家，但海蒂到底应是藏家还是藏品呢？
《女收藏家》开头，有着传统戏曲的开场序言，而且不是一篇，是三篇。最初看这部电影时，我觉得它们有些絮絮叨叨不明所以。第二遍再看时，由于已经知道了全片的脉络，因而感到它们有些莫名的深意，有些总领全片的意味。第三遍观影时，我基本是一句一顿地把它们看完的，我承认我确实有些走火入魔了。不过认真看后才发现，这三个主人公是轮番上场的。他们在序言中各自表达了自己的观点，这些观点有些在影片中将要被颠覆，而不变的，才是最终的那位在感情博弈中的胜出者。
序言一，女主海蒂出场。
海蒂穿着比基尼泳衣如模特般在海滩漫步，最后她停下脚步，有着法式浪漫大胆的镜头，给女孩全身的每个角落留下了特写。据说这个镜头很有些让女性不适的男凝，我却也一个不落地随着镜头去凝视了，同时我也在判断，阿德里安给她的“男人收藏家”的定义是否准确。
直白一点说，我认为海蒂不是收藏男人的收藏家，而是被男人收藏的收藏品。序言一就是她的藏品展示。
文章开篇宋瓷花瓶的讨论中，大家是否意识到了一点，收藏家是要为收藏品赋予价值的，历史价值、艺术价值、科研价值都是如此，都是由关注它的人来评判的。我们凝视海蒂时，不也是在对她的形象赋予价值，年轻、美丽、性感、迷人，总之她是富有女性魅力的。
很显然，不管是低俗还是高雅的男人们，包括片中两位高高在上的知识分子大男孩都被海蒂的魅力所俘获。影片中他们争相走到海蒂的身旁，那是海蒂在收藏男人吗？那明明是海蒂在被那些男人争着收藏。而海蒂说，她一直在寻找，她也不知自己在寻找什么，这只能说明她没有在那些男人身上寻找到价值以让她赋予，而她的情感也一直没能在寻找中，有个着落。
我觉得海蒂这个形象，很像是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的男主托马斯，他们都在用自己的身体去寻找，他们没有常人道德感的重负，因而更能感受生命的轻盈。
恋爱中，灵魂欣赏与肉体碰撞到底哪个为先，哪个在后。我们这样持有正常道德观的人一般会认为先有灵后有肉的。但显然海蒂和托马斯们不这么认为，他们似乎认为，身体交流不用上升到道德高度，它仅是交友的一个手段。（这里仅是陈述我对观点的理解，不做对错评判。）
关于观点，海蒂的出场是静默的，有人认为这是她做为女性的声音被埋没了。我认为，这是她没有观点的体现，或者说，身体便是她的观点。
序言二，丹尼尔出场。
他与一位朋友谈论一件如刺猬般插满刀片的油漆桶。
那个油漆桶显然是他们语境中的艺术品。只很有意思的是，不是收藏家阿德里安在闲谈艺术品，而是丹尼尔。
丹尼尔的朋友不小心被那件“艺术品”上的刀片割破手指，达尼尔先是不痛不痒地安慰一番，而后又发了些关于那件艺术品的牢骚，他说那个艺术品油漆桶是被故意制造出来的，他认为艺术品是能够割伤别人的，只有聪明人除外。
如果把这段话当作一个隐喻的话，我们完全可以把艺术品油漆桶对标到艺术品海蒂身上。丹尼尔最初不认识海蒂，他也不会认为她是个艺术品。而后在海边别墅邂逅，和阿德里安的撮合下丹尼尔对海蒂有了感情，这其实就是收藏家对所收藏的艺术品赋予了他的价值。然而海蒂虽然能与丹尼尔上床，但却对他没有感情。就像收藏家对收藏品赋予了真心，而收藏品对收藏家却是无情的一样，丹尼尔也被艺术品海蒂的无情给割伤了，最终愤怒而落寞地离开了别墅。
丹尼尔看到朋友被割伤时，他是超然物外的，他可以非常准确地评论一件艺术品的利弊。而一旦投入到一段感情中，他又是身不由己的。他应该是一个聪明人，但他没有躲得过那件艺术品的锋芒。这是不是像极了坐在屏幕前的我们每个人，我们自然能超然物外地去观看每一段感情的波澜，我们能感受到他们的疼痛吗？而一旦我们投入其中，又会怎样呢？我们能做得比他们做得更好吗？
丹尼尔的朋友对他说，“你被自己的想法所包围，你就无法把握它，就如这个插满刀片的油漆桶一样。”
这句话才是犀利。
阿德里安和丹尼尔都是饱学之士，他们都有着强大的自尊，厚重的道德观。内心深处的他们想要和海蒂交往，哪怕只有那么一个短暂假期的时间，但他们也不会主动放下身段向海蒂示好。他们对海蒂的好感，都变成了对她的冷言冷语，这是不是又很像我们小的时候，向喜欢的女孩铅笔盒里放蜘蛛的举动呢。
序言三，阿德里安出场。
可这场戏，主要是他的两位女性朋友在发表观点，她们在讨论恋爱对象的美丑。
其中一位的观点最是咄咄逼人，那就是如果碰到丑男，她根本就不可能与他继续交往下去。她们讨论时，阿德里安只是在吸烟旁听，他没有参与讨论发表观点，但很显然他与那位“咄咄逼人”女是有共鸣的，因为他其后的表现，似乎很自信于自己英俊的外表。再加上他爱读书的知识分子形象，似乎面对“粗俗”的海蒂就有了先天的道德优势。
结局
不过恶人还得恶人磨，很快阿德里安的知识分子人设就要塌房了。
丹尼尔愤然离开别墅的当天，那个宋瓷花瓶和一位真正的富豪就登场了。
阿德里安搞到一个宋瓷花瓶，也搞到一个大买家。那个花里胡哨的花瓶是宋瓷吗？我表示怀疑，但这不重要，大买家看上了花瓶，也看上了天生“喜欢收藏男人”的海蒂。阿德里安将花瓶卖给了富豪大买家，为了能与富豪大买家加深画廊的合作，又将海蒂介绍给了富豪。个人觉得阿德里安的这一举动才是真正的渣，用别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是个彻头彻尾的精致利己主义者。
海蒂虽然习惯周旋于男人之间，但她也仅仅是玩玩而已，她没有自己的目的性。当然这次她既想再玩一玩，也想帮朋友一把，因而她爽快答应了，并与富豪共度两日。
只是离开海蒂的这两日，阿德里安难眠了，你是怎么了道德男，难道你爱上那个“下贱”的“渣女”了。时间一到，阿德里安火速赶往现场，要把海蒂救出“火坑”，结果发现，人家只是谈天说地玩玩闹闹吃吃喝喝而已。
你觉得该有什么事情会发生吗？人家道德的很，肮脏的仅是你自己。
在富豪大买家的豪宅里，富豪毫不留情地揭露了阿德里安的屌丝真相，你还装什么装。海蒂为了朋友能脱离困境，竟不小心打碎了那个宋瓷花瓶，大买家这时也不绅士了，扬手打了她一巴掌。那一巴掌打得真是有些假，演员情绪和动作都不到位，终归是五十年前的电影，将就一下吧。
这里，我还是要心疼一下，那个假得不能再假的宋瓷花瓶。它如果现在还躺在那个宋人古墓里，或许它现在还是完整的。它被人们发现，被人们赋予价值，被人们争相收藏，这是它的幸运吗？被举上高台，摔得粉碎或许就将是它的命运。
丹尼尔说，“艺术品是能够割伤别人的”，这件宋瓷花瓶不但粉碎了自己，也割伤了海蒂。显然在富豪的眼中，收藏品的价值是要大于美女的价值的，终归这个世界上的美女是要比宋瓷多得多的。
这下好了，郎来救妾，挨了冷嘲，妾来救郎，挨了巴掌，干柴烈火水到渠成，就差一张床了。只可惜那张床在几十公里以外，就在他们开车回到那座美丽的海边别墅时，不该发生的意外就该发生了。在一个狭窄的路口，交友广泛的海蒂又遇到另一车上的男友，朋友招呼她去意大利，她犹豫了。
或许是海蒂的犹豫刺痛了阿德里安小知识分子的敏感神经，再加上挡住后边车子被人家鸣笛催促，阿德里安没有等海蒂做出决定，便扬长而去。
就这么一个故事，你说是个爱情故事吗？没谁爱得死去活来的，这里好像都没有谁爱上了谁。
一点小感想
那么谁是这场感情博弈的胜出者呢？这里没有结局，好像也就没有了输赢的结果。我们先看看博弈双方的装备。
关于阿德里安
阿德里安就像丹尼尔的朋友在序言中所说的那样，“你被自己的想法所包围，你就无法把握它了”。他有太多自己的想法了，学识、道德感、自尊心、自信心，这些东西层层包裹着他，他以为自己很强大，也好像什么都齐全了，但唯一缺乏的就是爱的勇气。
富豪都看出了他拧巴的心机，因而当着海蒂的面无情揭露他屌丝的面目。这段让人看着扎心，却也剥离他阿德里安身上那些小知识分子光鲜亮丽高高在上的外壳，反而全他和海蒂。然而，那个强大的自尊心真的碎了吗？没有，当他看到海蒂的犹豫时，依旧会毫不犹豫地抛下他可能喜欢的那个人。你可以称这种行为为虚伪，但这或许也是我们个人欲望在道德外衣下的那一点点小挣扎罢了。
你说阿德里安爱上海蒂了吗？只能说心有好感，最后的扬长也显然是吃醋了，但那也仅是兑水的米醋而已。如真的到了死去活来的份上，决斗似乎比离开更体面些哈。
他没有像丹尼尔一样感受到感情上的失败，但他同丹尼尔一样，同样是落荒而逃的。
关于海蒂
海蒂的处世态度很有些符合老子对水的评价，“处下不争”。那两个高高在上的男青年说她像个“男人收藏家”，她也不争辩，随你们说。说她放荡、下贱，她也无所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老子说，“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显然海蒂找到了处理感情问题的密码，以自己的魅力吸引男人，再以自己的无底线，来应对男人欲望世界的无底线。
水虽“利万物”，然而水也是最冰冷最无情的。海蒂能笑对走到她身边的每一个男人，但也没有在他们身上留下一丝感情的牵绊。
海蒂爱上阿德里安了吗？那就像是一个迷了。如不出意外的话，或许也会搞出个几夜情来。但或许也不过如此吧，到那时，阿德里安不过是下一个丹尼尔罢了。
面对一段感情，阿德里安可能是不懂得如何去爱，而海蒂却是无欲无求也无情的。她对这个世界没有情感，那么这个世界的情感也便沾染不上她，看来她好像是无敌的。
然而这个世界的精彩，却在于它有情，却在于许多人愿意为它去付出情感。尽管一次情感的尝试可能会失败，但他们也愿意重新再来。有情的世界是温暖的，是充满希望的，而无情的世界是冷漠的，是让人绝望的。
海蒂虽然掌握了制胜密码，无情面对那个纷繁的世界，但她也只能不间断地寻找下去，尽管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找些什么？这是为什么，因为无情也有代价，无情的世界太荒芜了，太孤单了。要么你能安守寂寞，要么你就得逃离寂寞，海蒂选择了后者，她也因而阅人无数。
正所谓“千帆过尽皆是客，洗尽铅华谁人知”。不过，这也不重要了，至少这部影片中的这两个小伙子，已然成为了她的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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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云行笔记，在此潜心打造属于自己的《文化苦旅》，让我们来一次，有文字感的旅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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