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拉面馆

结束一整天的工作，我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公司。冬夜凛冽的风，像喝醉的流浪汉，寡着一张黑脸，在街道上失魂落魄地游荡，一个站不稳就要踉踉跄跄地撞进怀里来。我再次裹紧身上的棉衣，默默加快脚步。

往常去向车站的道路偏偏今日检修，道路中间竖起醒目的“禁止通行”警示牌，冷风吹得疲惫的我心中更加烦闷，只得悻悻绕道而行。绕过一个黑漆漆的转角，一盏红红的长筒灯笼蓦地映入我的眼帘，像浴室里的花洒，流下热气腾腾液体般的红光，又像一只燃着的香烟，把浓重的黑夜烫出一个洞来。

走近看清门楣，原来是一家拉面馆。闻着店里漾出的面香，我的肚子咕咕作响，于是索性推开杏黄古旧的木质门，抖落身上的寒意，选定窗边的位置坐下。拉面店不大，木桌与墙壁好像都被泼了一杯酽茶，透出一股泛黄的陈旧感。一个面庞年轻、身形消瘦的小伙子灵活地忙前忙后，神情活跃地招呼客人，仿佛一条银鱼，在一口旧水缸里游来游去。

七八张小桌上已经坐满了人。一个人来的，有的脱下板正的西装瘫软在椅子里，发着呆等一碗暖暖和和的面。有的一边大口嗦着面条一边滑动手机，为屏幕那边精彩纷呈的世界点一个赞。结伴而来的，肩并肩坐着，你一言我一语地热聊着，语言如丝线穿梭在弥漫的热气中，将人与人编织在一起。是说了一个笑话？她抚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姑娘向同伴转过脸来，双手将头发拢在耳后。灵动的眼睛亮晶晶的、溢满神采。突然，她将脸庞迅速凑近，在同伴耳边说了句悄悄话，惹得二人笑作一团。灯光照得她光洁的脸庞更加清秀，如锻的秀发闪着银光。

正看得入神，小伙“银鱼”热情地端上一碗拉面。面汤莹白，面上撒一捧碧绿的青葱，海带、芽菜挤挤地浸在汤里。深绿干脆的海苔倚在碗边，几片肥美的叉烧懒洋洋地铺开。面丝根根舒展，在浓郁的汤汁里悠游。汤里还悄悄卧着一颗圆润咸香的溏心蛋。我拿起筷子挑起热乎乎的面条，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醇厚的滋味儿一路高歌猛进，从舌尖到胃里，打通一条面香四溢的道路。暖意充分蔓延，由内而外，浸润全身，僵在身体上的硬壳终于融化开，四肢都变得柔软起来。我狼吞虎咽一口气吃完，饱足地放下筷子。

“姐，第一次来吧？我们家面条吃完了还可以再加！”“银鱼”热情地对我说。“不用不用，已经饱了！”我不好意思地擦擦嘴，为自己不够文雅的吃相而羞愧。“银鱼”笑着为我递上一杯清茶，“姐，到了咱家店里怎么舒服怎么来！这里坐的多是回头客呢！现在天冷，能为大家提供个歇脚的地方暖暖身子，我们忙里忙外就觉着没白忙活。”我如释重负般连忙应答：“是啊是啊！”。我心中默默感叹“银鱼”这个小伙可真是个“自来熟”，他的笑真诚又透着聪明劲儿，高高的颧骨上浮着两团红晕，薄唇一启一阖，就不知道要蹦出什么体己话来。“银鱼”不时与客人搭话，似乎一屋子里坐的都是他的老朋友，那热情劲儿，生怕自己礼数不到没有招待好大家。我看着“银鱼”畅快的笑脸，感到更加放松，似乎自己也已然成为了他的好朋友，莫名的熟悉感将一天的疲惫一扫而空。

休息好后我披上衣服，准备推门离开，身后传来“银鱼”清亮如铃铛般的声音：“姐！慢走，拿个红薯路上捂手。”说着，将一枚热乎乎的红薯塞在我的手心，我会心一笑，转身说：“弟，我下次再来！”

门外，天空已经飘起了小雪。片片雪花落在我的肩头。冬夜拉面馆的光就亮在这长长的风雪夜中，像火把、像渔灯，守候着每一位逆旅中的行人。只要你想，推门而进，就可以得到安慰。

怕什么雪花再覆肩头。相聚过冬夜中的拉面馆，寥寥几语或相谈甚欢。同一盏灯黄下，光影照过你我，足矣。我把红薯小心地揣进怀里，向更深的冬夜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