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冬祭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11期“冬”专题活动。】

天地一片白茫茫。

寂静的山林中只有他深一脚浅一脚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以及雪团偶尔掉落的簌簌声。

他，身穿灰色羽绒服，头戴护耳银灰色线帽，黑色裤子，长皮靴，一个黑色双肩包，手杵一根拐棍，一脸迷茫、一脸惆怅、一脸愤懑的样子，漫无目的地走在山间林子里。

他叫林悦，中央美院毕业，在一家杂志社任美编。前几天刚跟谈了六年的女朋友分手。此刻，他全身疲惫，几乎虚脱，他想用这种方式来释放内心的压抑，他想静静，想好好想想自己的未来。

此刻，他满脸通红。他曾经听说，这个林子里有几处给护林员或者打猎的人员预留的小屋，里面有一些基础的生活物资。他想只要有水，有火，就行了。他的背包里有方便面、火腿肠、面包以及几个苹果。他想出来透透气，想一个人好好想想，他和她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他的女朋友杨柳和他是大学同学，现在在一家广告公司做策划，工资比他高出一倍，还经常出差有差旅费补贴。

他们曾经说过毕业后就结婚，可是，一毕业就疫情。他们好不容易捱过疫情，工作也稳定下来，谁知，前几天，女朋友说跟他谈谈，谈的结果就是“林悦，我经过深思熟虑，觉得我们不合适，还是不要耽误彼此了，抱歉，我们分手吧！”

说完，杨柳走上前轻轻抱了抱林悦。林悦还没来得及体味她的温度，一阵风吹来，他感到冷极了。十二月的北方，正是大雪节气，天气寒冷，林悦感到心更冷了。

不善言辞的他，看着女朋友渐渐远去的背影，不觉悲从中来。

他抬头看了看前方，隐隐有一处褐黑色木屋，好像还有炊烟从屋升起。

他加紧了脚步，很想奔过去，结结实实将自己扔在陌生的床上，好好想想。

雪花不知不觉又飘飘洒洒地落下。

他回望身后，远处自己的脚印好像湮没了，好似自己不曾走过，就像他和她的曾经不曾发生过吗？

待他推开虚掩的门，里面居然热气腾腾的。靠近火炉处，有一个身穿红色羽绒服的人，在坐着干什么。

“嗨，你好，我可以进来吗？”他很有礼貌地问。

“当然，那太好了，我有人作伴了！”居然是一个女声，还是一个比较年轻的声音。

他一头扎进去，带来了一股清冽的寒冷气流。

“走了很久吧？”她很关心地问。

“还好，就七个多小时。”他气喘吁吁地，放下双肩包，问：“有热水吧？”

“那必须得有啊！”她的回复很爽朗也很热情。

他太渴了，很想喝一大杯热水，一来暖暖身子，二来确实口渴了。

接过她递过来的搪瓷缸子，他顺便看了她一眼。这是一个比较清秀的年轻女孩子，只是她的脸色有点苍白，人也很消瘦。这样一个瘦弱的女孩子，怎么会在这样的地方出现？林悦心里疑惑，也不便多问。

“谢谢，你在这里多久了？”林悦只能试探地问。

“五天了，也遇到了三个人，不过他们都走了。”她倒是很爽快。

“三个人？五天了？”林悦很惊讶，惊讶于一个女孩子能够在冬天的深山老林里呆五天，她要干什么呢？她以为这里是度假小屋吗？

“呃，你一个人能够呆五天呀？你的胆子还比较大，你的家人不担心吗？”林悦比较好奇。

“我的胆子是比较大，我也没有什么家人，我就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下。”她低着头，很专注地在干着什么。

林悦看清楚了，她在编织白色的围巾。他曾经见到过自己的妈妈编织过。

“你还会编织？”林悦有些惊讶，因为现在的女孩谁还有闲心会编织这些东西呢？

“这很简单，我也会送你一条。”女孩很大方也很自然地说。

“给我，为什么？我们素未平生。”林悦一脸疑惑。

“就是因为我们萍水相逢，我想送给你，这是我送出的第十一条，也许是最后一条。”女孩淡淡地说，抬头冲他一笑，很温暖，像初春的太阳。

“你一定饿坏了，我给你煮面。”女孩低头放下手里的针和线，正要起身。

“不用，我自己来，我有方便面，有开水就够了。”林悦打开背包，拿出一筒方便面，顺便拿出一个红苹果递给女孩。

“谢谢！”女孩也很自然地接过，在衣服上蹭蹭，就往嘴里送。

“好甜！”她又露出一个笑脸，眼睛笑得弯弯的，她其实长得很甜。

天很快黑下来，屋里柴火很旺，一盏灯虽然微弱但也足够亮了。

晚上怎么睡？

林悦看了看屋里，靠近最里头，是一个大炕铺，可以睡三四个人。两床厚实的绿军被铺在上面，一个脸盆一个开水壶，此刻，林悦很想躺上去。

他太疲惫了。

女孩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说：“困了累了就躺下休息吧，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那你呢？”林悦问。

“我不困，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如果困了我就在这个太师椅上靠靠就行了。”

林悦无暇顾及很多，他实在太困了，倒下就睡着了。

半夜，林悦被一泡尿憋醒。

他迷迷糊糊看到穿红衣的女孩在灯下呆坐着，旁边叠着那条白色的围巾。女孩的背影有点孤单，又有点寂寞。

“你还没睡啊！几点了？”林悦跟她打招呼。

“哦，凌晨三点多了吧！”女孩认真地回复。

待林悦再次回到小屋，看到女孩在写着什么，不便打扰，就回到炕上。他的脑子顿时清醒了，脑海里又出现杨柳的身影。

我们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开始回想和杨柳的点滴。

自己天天满意现状，下了班，就去超市或者菜市场，买点新鲜的小菜，回到住所，下厨烹饪，往往两菜一汤，他们过得像幸福的小夫妻那样，温馨、甜蜜、充实，很有烟火气。

每每杨柳一推开门，就欣喜地说：“哇，好香啊！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看着杨柳吃得香喷喷的样子，林悦很满足。这就更加笃定杨柳是喜欢自己的，自己就更要提高厨艺来满足她的味蕾。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杨柳下班得越来越晚，有时候林悦做好饭菜热了又热，还是不见杨柳回来，打电话对方总是占线或者不在服务区；亦或回来也有酒味，说是陪客户吃饭或者是同事聚餐或者是老板请吃饭，总之，回来吃饭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有次，还有一辆豪华轿车送杨柳到门口，杨柳对着车窗微笑着挥别，林悦在窗户边看到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但是，杨柳说是朋友顺路送的。

那天晚上杨柳洗澡时，她的手机时有信息发来，就在闪亮的一刹那间，他赫然看到一个微信信息：今晚你很漂亮，我很心动。

想到这里，林悦翻了一下身。侧头看到女孩真的倚靠在太师椅上，闭合着眼。

自己是不是太不客气了，怎么能让一个女孩在太师椅上睡觉呢？

“你到炕上来休息吧，我睡好了。”林悦轻声跟她说，便立马起了身。

“不用，你长得高大，睡炕上，合适；我很瘦小，这个太师椅很适合我。再说，白天我也睡够了。”她一动不动地说，感觉声音有点倦怠虚弱。

“对了，如果你明天一早就走，这条白色的围巾就送给你了，请你带走，这是我的心意。”她顿了顿，又说：“如果我没有醒来，请不要打扰我，谢谢，晚安。睡觉吧，祝你做个好梦。”

林悦感觉她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管她呢，反正明天一早我就走了。林悦心里想，便翻过身睡着了。

第二天，林悦醒来，已经是九点了，屋子里暖烘烘的，女孩不在。打开门，外面雪停了，白茫茫的，寂静无声。

四周没有一个脚印，好像自己是空降的，好像自己从来没有遇到那个女孩。他转身看那个太师椅，椅子里放着那个叠得整整齐齐的白围巾，还有一张字条。

林悦走过去，拿起字条，上面写着：

萍水相逢，祝你好运！愿所有的美好，都围着你！

没有署名，只是一个笑脸，也没有日期。这一切都好似发生了，又好像没有发生过。只是，当林悦拿起那条白围巾，才感觉真切，它很轻柔，很温暖，也很纯洁。

林悦决定再呆一晚，想好好享受属于他自己的独处时光。

下午，他正在看带来的一本书，突然门开了，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叔风风火火地闯入，大声喊：“乐乐姑娘，乐乐姑娘！”林悦一愣，起身问：“你找谁？”

“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孩！”“她走了！”“是的，她要走了！可是，她那么年轻，不能就这样就走了！”

林悦听得一头雾水。

此刻，外面的雪白得耀眼，四周却寂静无声，女孩走去了哪里？

“她可能去自行了断了。走，快，我们快去找找她。”

大叔急急忙忙地，又没头没脑地，林悦更是懵圈了。

林悦一把拉住他，问道：”可以告诉我女孩是怎么一回事吗？”

“乐乐她是一个孤儿，患了白血病，已经是晚期了。她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一直都在福利院做义工，前不久得知自己将不久于世，便不想拖累任何人，独自悄悄出走了，留下一张字条说想找一个清净的地方安放自己的灵魂。我们找了几天了，刚好，碰到前两天下山的一个人告诉我们说他在这个山林的护林屋里见过这个女孩，给我们指了方向，我们便急急赶来找她了。”

原来如此。

林悦脑海里闪现出她孤独的背影。

可是她又能走去哪里了呢？

林悦和大叔以及赶来的四五个人一起急忙四处寻找。

一天后，林悦和其他人在后山八十里处找到了女孩——乐乐姑娘。

不过，她已经停止了呼吸，依靠在一棵粗壮的没有叶子的松树旁，红色的羽绒服火热耀眼，好像累了睡着了似的。

她的口袋里有一张字条：

亲爱的人们，请不要为我难过。虽然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但是，这个世界，我已经来过，我感到很幸福。

看过四季，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都很美，我都很喜欢，但是，冬季，白雪，干净、纯洁，我更喜欢，能够长眠于此刻，我很满足。

谢谢我曾经遇到过的人们，愿你们平安健康，幸福吉祥！祝福你们！

落款又是一个笑脸。

林悦看完字条，内心涌起一股悲切而又温暖的暖流，头脑顿时清醒无比，觉得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阻止自己奔涌的思绪，就算是和杨柳的分手，那都是小事一桩不足为提了。

此刻，又飘雪了。

林悦看到乐乐姑娘像一个冰雪美人，玲珑剔透，安详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