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记》新采70:檀弓下·识人故事两则
《礼记》新采70:檀弓下·识人故事两则
识人这种事,说起来都是血淋淋的教训。
圣人识人,也不例外。孔门弟子中,最具思辨精神的要数宰予了。孔子也挺看好他的,结果这家伙有点不怎么守规矩,总拿些极端的问题来挑战老师所讲的原则。这还倒在其次,有一次,他居然“昼寝”——大白天待在寝室不出来。这种事放在今天顶多算是“逃课”,但放在两千多年前,却是了不起的事情。因为正常情况下,大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不会出现“昼寝”的。一旦出现“昼寝”者,一准是病倒了,而且是极严重的重病。这种情况下,师友亲朋便要前往吊问。“宰予昼寝”很显然不符合这种情况,大家着急忙慌地去看望他,结果他在寝室睡大觉。孔子由此骂出了那句“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老夫子摇着头感叹“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不能轻易相信人,是从你这家伙开始的。
后来,圣人在实践中升级自己的识人本领,感叹“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的著名论断。弄清楚一个人因何做事,如何做事,做事时安与不安?这个人的小九九便无处可藏了。
如果沿着这个方向进化,孔子便不能称其为圣人,最多算是个识人方面的术士。有一次,子贡向先生请教君子是什么样的?孔子告诉他:“先行其言而后从之”——君子做事在说话前,人后才照做的说。
不要小看孔子的这一转念,一下子将一件原本复杂的事情,倒回到根本上来了。从根本入手,才是真正的识人之道。
以下为《礼记·檀弓下》中的识人故事两则,可以印证和呼应圣人的识人之道。
(一)赵文子的识人之道
赵文子与叔誉观乎九原。文子曰:“死者如可作也,吾谁与归?”叔誉曰:“其阳处父乎?”文子曰:“行幷植于晋国,不没其身,其知不足称也。”“其舅犯乎?”文子曰:“见利不顾其君,其仁不足称也。我则随武子乎!利其君,不忘其身;谋其身,不遗其友。”
晋人谓文子知人。文子其中退然如不胜衣,其言吶吶然如不出其口。所举于晋国管库之士,七十有余家,生不交利,死不属其子焉。
赵文子与叔誉到晋国卿大夫的墓地九原一带巡视。文子说:“这里的人如果得以死而复生,我将赞同和追随谁呢?”叔誉说:“阳处父怎样?”文子说:“晋国卿大夫之中他兼揽专权,却未得善终,他的智慧不足称道啊。”叔誉又说:“那舅犯呢?”文子说:“为了自己的利益不顾及国君,他的仁义不足称道。我是赞同并愿意追随武子的啊!他为国君的利益着想,同时又不忘兼顾个人;在为自身谋划的同时,还不忘照顾到他的朋友。”
晋国人因此而称道文子懂得识人。文子展现出来的却是身体柔弱如同经撑不起衣服,说起话来迟钝缓慢,好像所说的不是他的话。他为晋国推荐的管理府库的士者,多达七十余人,但他生前从不与这些人有利益上的往来,死后也没有嘱托他们照顾自己的后人。
这是《礼记·檀弓下》中关于赵文子的第二则故事,在第一则故事中,众人恭贺他新居落成,盛赞新居高大、华美。他谈了自己的理想——能与众人善始善终,无愧于列祖列宗,最终葬于先祖所安息的九原之地,配享于宗庙祭祀。这个时候,赵文子已经有了超出常人、超出物质生活的精神追求。
这则故事可以说是前一则故事的延续,赵文子同叔誉来到九原之地。品评这里葬着的晋国卿大夫,两人谈及谁最值得赞同和追随时,叔誉提到了两个人,一个是阳处父,一个是舅犯。前者是专权晋国朝政的专权者,风光一世;后者是灵敏的政治投资家,立于乱世而保有利益的最大化。
赵文子显然看到了同叔誉不同的一面。他认为阳处父专权朝政却最终不得善终,算不上是智者。舅犯凭借机巧,要挟自己的君王,算不上仁者。在赵文子看来,武子更值得追随,他能在国家利益和个人利益之间找到平衡点,能在为自己谋划的同时兼顾到朋友。前者算作智,后者算作仁,这样的人才是真正值得赞同和追随的。
叔誉所见,表也;赵文子所见,本也。乍一看似乎是同一个层面上的递进,实则不然,赵文子所见,已是人之大伦——“君臣”“朋友”相处的根本之道。有子讲得好——本立而道生,抓住了根本,也就把握住了识人之道。
(二)子柳的基本原则
叔仲皮学子柳。叔仲皮死,其妻鲁人也,衣衰而缪绖。叔仲衍以告,请繐衰而环绖,曰:“昔者吾丧姑、姊妹亦如斯,末吾禁也。”退,使其妻繐衰而环绖。
叔仲皮生前亲自教自己的儿子子柳习礼。叔仲皮过世后,子柳的妻子是不知礼的愚鲁之人,依例为自己公公服齐衰和纠绖。叔仲衍告诉子柳这样穿不妥,让换成繐衰和环绖,他说:“从前我的姑姑、姊妹过世时我就这样穿丧服,没有人提出异议阻止我。”子柳回去后,让他的妻子服繐衰和环绖。
《礼记·檀弓》两次提到子柳。第一次讲的是子柳葬母,弟弟们提出各种昏招,子柳站出来一一化解,最终循礼而葬母,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正面形象。这一次讲到子柳葬父,便有些模棱两可了。妻子作为未曾系统习礼的愚鲁之人,因循前人所为,为死去的公爹服齐衰、缪绖。结果子柳的叔叔仲衍前来挑理,认为应该服繐衰、环绖。并以世人无异议于自己当年为自己的姑姑、姊妹送葬时的繐衰和环绖之服,作为强调和说明。子柳回去后,便让妻子改服繐衰和环绖。
就服丧的轻重分类而言,齐衰、缪绖显然重于繐衰和环绖。子柳服父亲之丧,自然是要齐衰的。子柳尚且在世,子柳之妻服丧,自然应当以子柳为标准。由是观之,子柳似乎有些犯糊涂了!
一个在众弟弟面前力排众议、果敢睿智的子柳,怎么忽然间就在叔父面前变得唯唯诺诺、是非不分了?
赵文子所奉者,大本达道也;子柳所奉者,愚忠愚孝也。人一旦抛开大本达道,为外在形式所束缚,便一定会陷入迷乱、危殆。
故事中,反倒是子柳那被冠以“鲁”之名的妻子,因为能够因循于礼,反倒比叔仲皮亲自教授以礼的子柳高明和可爱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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