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该多好……

我和“48岁”的六爷

每次回老家，我都会去看望我那80岁有余的六爷，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从我爷爷去世的那年开始，10年了。眼瞅着他一年比一年衰老，不敢想象下一个十年，但却殷切盼望着……

他已经是我们这些小辈们的最后一个爷爷了，7个爷爷中6个已经相继过世，只剩他在这个人世间步履蹒跚地孤独地坚守着，坚守着属于他们这一辈儿的风烛残年。我是80后，他也是“80后”。

我看过我们老王家的族谱，我们的祖先叫王起先，从山西省洪洞县的老槐树下来到山东这个地方讨活命，于是有了接下来的一代又一代。我是第18代孙儿中的一员，那他就是第15代，和他做伴儿的还有我二姑奶奶，他的二姐。

六爷当过兵、打过仗，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做炮兵，“我开过大炮的”，这是他一生中的高光时刻，永远的骄傲。关于所在炮兵连的番号，前些年他还记得，我采访过他，现如今，我模糊了，他估计也模糊了吧，等我下次再去看他时，准备考考他。

六爷为国战斗过，祖国也没有忘记他，两者之间是一种双向奔赴的爱。但自从他打完胜仗荣归故里后，听大人们说六爷脑袋好像出了点问题，小时候的我自懂事起也对他戴上了有色眼镜，但怎么看也没看出来大问题。

都说六爷有点“傻”，但每次我在家里闹乱子、嚎啕大哭时，六爷总是闻声赶来，护着我，不问青红皂白地呵斥他的侄子侄媳：“怎么又把俺芬妮儿惹哭啦？！”每每这个时候，我总会怀疑大人们的话，心想：“我六爷哪里傻啦？！”

几年前，我的两个侄子出生后，六爷还能骑自行车溜街，他谁家也不去，就爱上我家看看他的这两个小曾孙儿，逗逗他俩。刚才的问题又来了，“我六爷哪里傻了？！”

十年前，我六爷听人的撺掇、怂恿、取乐，非要和我们一条街上的邻居奶奶结婚，让我堂姑给她摆酒席，我堂姑很无语地回敬他：“这事儿，你还是去找你的儿子们吧。”然后，便不了了之了，我的那个邻居奶奶吓得也对他敬而远之，口口声声称呼他为“傻子”，这一事件也顺理成章成了她侄媳们的笑谈之一“六叔真有意思（真傻）！”我倒不这么觉得，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力，和年龄无关。

我也是个有性子的姑娘，很像我的几个爷爷、二姑奶奶，爸爸、二姑，还有几个叔叔大爷、堂姑、堂妹，大都这般，眼睛大大的，脾气也大大的。据说，我的老奶奶就长这样。妈妈、婶子、大娘们经常很嫌弃地说我们傻乎乎、随根儿，但我肯定不会苟同，我们这叫“性情”、“率真”，她们不懂。

最近一次看六爷，是在今年暑假。老规矩，我给他拍了照片，合了影。我指着照片上的他，逗他玩：“六爷，你看看这个老头是谁？”他说：“我五哥（我亲爷爷，排行老五）。”

我：谁？你再看看。

六爷：我五哥。

……

我们一问一答，几个回合之后，我败下阵来，六爷十分坚定地认为照片里的这个老头就是他五哥。

我改变了战术，换个话题考考他：“六爷，你多大年龄了？”他回答：“48。”大夏天的，我竟猛不丁打了个寒颤，瞪大了祖传的大眼睛、张开了大嘴巴：“啥？您多大了？”他：“48了。”

哦，这就对了嘛！那我再问他，照片里的姑娘是谁？他说是“妮儿（山东方言，闺女、孙女的意思）”。

我笑着笑着，再也笑不出来了，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硬憋着没让它出来，因为我不想让一旁的妈妈看见。

知了“知、知……”的尖叫着，如同我那一刻的心情，乱乱的。六爷迈着小碎步送我们出来（他其实是来关门的，守家的一把好手），我说我会替你把门关上，在屋里待着吧，别摔着了，他才不放心呢。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和着蝉鸣，在心底也默默地唱了起来“对，知了，知了……”。

今年，六爷“48岁”，刚刚按下的相机快门键，还正热乎着的照片，里面的那个老头是他五哥，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