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树上睡得舒服

“此番若能脱险，小爷发誓以后定不在树上睡觉了！”

这是一个十三岁少年此刻的心声，少年抱着树干，拼命地向上爬。十几丈高的冷杉树梢虽然有韧性，也经不住少年的体重，开始大幅度地摇晃起来。

冬日里的横断山脉，斑斑点点的枯草黄叶散布其间。冷风肆意地刮着，但大片的密林仍保持着苍翠，只有山顶散乱分布的几块草甸已经枯黄。

夕阳来的也早，泛红的天际下，冷风再次吹落几片枯黄的叶子，盖在了一只朝天的黑色鼻孔上，这是只黑熊的鼻孔。

增膘应选在秋季，但这只黑熊入秋时却是并未吃太多东西。往年横断山脉的黑熊本也不需要添膘，但这个冬日已经显露出不寻常，它比往年来的早，也比往年冷，冻醒了浅睡的黑熊。其实也可能是饿醒的，但既然醒了，那也该觅食了......

黑熊抖头甩掉枯叶，又慢条斯理地沿着树干往上爬，爬向树梢那无处可逃的少年。

“啊！失策！若是有弓箭在手，也不至于让你这黑瞎子嚣张成这样啊！啊~”少年本就是这山中的猎户，姓卢名寒。与同伴出来狩猎，本想着设几个陷阱，逮一些山鸡野兔之类的回去打打牙祭。没成想，才上树休憩的功夫，便被这黑熊盯上。此刻不由带着哭腔自语，但也并非完全是已经的认命心态。

卢寒在等，等着树梢摆动幅度再大些，从而借势跃到另一株大树上去。近处一侧也有几株冷杉，但看起来不结实。卢寒可不想没被咬死，反被摔死，那可就大条了。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自己与对面那棵树之间的那块空地，已经设置好了一个触发陷阱。若能引的这畜生跑到对面去，这陷阱也许能拖住它一段时间，那也够自己跑了。

“咔咔~”树干已经出现裂的征兆。

望着不远处的那株冷杉，卢寒依旧没有底气。可眼下形势，再不跳，自己抱着的树梢怕是会先断了。

“妈的，你再上来点。树断了咱俩一起死啊......”卢寒埋怨下方穷追不舍的蠢黑熊，同时又深深地吐纳了几次，望着对面的大树，准备着那生死五五开的一跃。

树梢越晃越激烈，黑熊也不由得慢下了攀爬的速度。

卢寒正待惊险一跃时，却是被下方黑熊的惨叫声止住了动作。

卢寒下望，只见另一个少年已经把弓挽在胸前，冲自己招手笑了一下，便往密林钻去。而那黑熊屁股上扎着两只黝黑的箭，有血沿着箭尾滴落。

黑熊嗷嗷地向下左右看了一下，也注意到那刚逃入密林的少年，什么情况不言而喻。黑熊呜咽着放弃了树梢的卢寒，抱着树干摔似地下滑，那干燥的冷杉树皮被黑熊如雪花般地撸下来。着地后，黑熊也不管屁股上的晃动的箭，尾随那射箭的少年的方向追去。

那少年是卢寒一道来狩猎的同村伙伴，名为黄越。是个射箭的好手，方才两箭连发便是在眨眼间射出，准头也是不错，两块屁股各中一箭。只是力道不够，箭头只能浅浅地扎入了黑熊皮肉表层，但也足以令黑熊吃痛发狂了。

黄越的身手自己自然不担心，到时在树间来回腾挪几次，借着这暗下来的夜色与黑熊那差眼神，脱险应是无碍。

眼下还是先离开此地为妙，别到时黑熊折返回来，那自己可又成了瓮中鳖了。

可不出意外，意外便来了。在卢寒离地不到一丈时，无意侧头一瞥，却是见到远处的一只花斑大老虎，正匍匐着向自己靠近。顿时一阵凉意直冲脊背。

那老虎也察觉到被卢寒发现了，便也不再伪装，呼呼地蹬起地上的枯叶，向着卢寒冲来。

卢寒没有犹豫，环着树干再次拼命上爬。老虎腾跃而起，一掌拍出，方才卢寒所在之处的树皮爆裂四散，三道醒目的爪印留其上。

卢寒也是被那一爪震得险些松手，按捺住狂跳的内心，依旧咬牙向上攀爬。

老虎眼见未得手，反倒不急了，绕着树对着卢寒低吼着。钢针一般的胡须一张一合，露出一嘴森然的虎牙。

只是有根虎牙有些奇怪，可眼下卢寒也顾不上那奇怪之处，只是拼命上爬。

西方天际最后一抹晚霞还未落下，一轮明月已经在东面山间升起，夜色席卷而来。这个时辰，即便不吹寒风，也会感觉空气冻得脸生疼。

卢寒选了根横枝坐下，抱着树干，捂了捂领口。此刻的天色，已看不太清对面的树干，再行险一跃的生机已然大大降低。他也知道老虎的耐性远比黑熊强，在这种天色下逃跑，黑熊也许会跟丢人，老虎却绝对不会。

此刻留在树上才是明智之举，也庆幸老虎不会爬这种直杆的树。

借着月色还能隐约看清树下老虎的轮廓，一对泛着幽光的大眼不时晃动，卢寒知道对方跟自己耗上了。

寒气袭身，卢寒哈着气蜷缩成一团。先是遇到熊，黄越引走熊后，本以为转危为安了，接着又被这老虎困在这。可眼下又是两难境地，要么苟在树上被冻死，要么趁老虎打盹偷偷溜走。

在老虎身边想不发出动静溜走？这其中的生机可不比跳到对面树干上的大。如此绝境中如此想着，卢寒心中反倒生出一团怒火，随后便冲着树下的老虎大骂起来。

“靠！你这畜生就非盯着我了？有这闲工夫去别的地方转转，早就吃上了，搁着等着明早给小爷请安呢......”

树下老虎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骂声吓了一跳，但随后便不再理会。

卢寒骂了好一会，感觉身子暖和了些，才停下。卢寒将自己简单地绑在了树干上，避免出现瞌睡坠落的意外，靠着树干忍受着这注定漫长而又寒冷的夜。

但如此的夜自然不可能睡着，于是每当卢寒冷的受不了时，便是突然嚎一嗓子，或对着树下浅睡的老虎骂上一会。

到得半夜，昏睡中的老虎又是被卢寒突然地嚎叫惊醒，这次老虎也忍不了了。一个晚上如此一惊一乍地乱叫，得有二三十次了吧！虽听不懂树上在叫什么，但让老虎如此反复从睡梦中惊醒，着实令得老虎发狂了。

老虎起身来回走动，怒甩尾巴，冲着树上的卢寒吼叫起来，也像是在骂人。就这样，在寂静幽暗的深山老林，一人一虎，一上一下，互相对骂起来。

突的一声“咔嚓”，打断了人虎的骂架，一侧的歪脖子树上坠下一个石兜。老虎警觉地往一侧闪躲，但一条后腿紧接着被一股巨力拉扯回原地。

那是方才所踩到的一堆枯叶，枯叶中弹出了一个麻绳编织的绳套，绳套随那石兜落下的瞬间，飞速地套住了一条虎腿。

老虎身形庞大，足有四五百斤重。而那石兜也就一百斤上下。如此，麻绳传来的力度只能拉起老虎的那条后腿。

一条虎腿被拉着朝外，如同野狗如厕。如此羞辱的姿势也令的老虎更加发狂，应激似的疯狂乱蹬，那一处便是枯叶泥沙乱飞，那歪脖子树也被扯得“咯咯”作响。

卢寒也没想到此番对骂还有这种意外之喜，顿时也激动地满脸涨红，身上的寒气也似乎驱散了大半。想着再等一会，确定安全后，自己也该赶紧回家了。

仰头看着上方皎洁的明月，黄越若脱险后，也该已经到家了，大娘可能也会担心自己了。

如此想着，卢寒便准备着下树。耳边又隐约传来有人在呼喊自己，侧头往来声望去，果然看到有好几处火光在远处林间晃动。其中一道火光正快速地往自己这边移动。

卢寒听声音也知道，那是黄越带人找过来了。心中感动加欣喜，下树的动作也不由快了几分。

随后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莫名涌上心头，是什么？卢寒停下动作，皱眉望向树下，那一团黑影还在。只是，那畜生怎么没动静了？

寒冷的月光撒下，透过树叶，只在地上留下斑斑点点的暗斑。那老虎其实比卢寒还早听到远处的动静，知道有人靠近，早已安静下来，低头隐秘在夜色中，其目的不言而喻。

“喂！阿越！别过来——这有老虎！”卢寒冲远处赶来的人影喊道。

“什么？”那人传来回音，显然未有听清。

卢寒口干舌燥，之前对老虎对骂，早已把嗓子骂得哑了。

也不多言，抱着树干快速滑了下来，顾不上手上的疼痛，绕过老虎，就想赶紧提醒黄越，赶紧离开此处。

四五米的距离，老虎与卢寒对视了一眼，依旧没有发声。只是开始在地上翻滚。那勒紧大腿的绳套居然有了松动，缓缓地向着老虎小腿处滑去。

卢寒汗毛乍起，如此要不了多久，这老虎定能脱困。如此短的时间，自己与黄越又能跑多远？再说在远处应该还有几个出来寻自己的乡亲。

眼下，卢寒心一横，牙一咬，眼中露出狰狞之色，便是一个箭步冲向那不断晃动的石兜，跳起抱住石兜，借势用力荡起来。

以石兜的重量再加上卢寒的体重，那还在翻滚的老虎顿时被拉扯得两条后腿悬空，这下老虎借不上力，也翻滚不了了。

那条被勒了半天的虎腿也已因为供血不畅，开始失去知觉。老虎的不安越来越大，却也悍勇异常。两只撑在地面前掌用力腾起，撅起两掊黑土，向着正荡来卢寒扑去。

那边老虎刚一跃起，这边卢寒抱着的石兜自然往下一沉。那老虎却是没考虑到这一点，原本预判能咬到卢寒脑袋的虎嘴，此刻却是咬在了卢寒头上那吊着石兜的麻绳上。

一势之力已过，那老虎后腿登时又传来拉扯之力，这次拉扯因为麻绳两头的顿时受力而放大了许多。

“库鲁~”

“啪！”

“嗷呜~”

接连三声响却是响在了不同的地方。那老虎后腿被拉脱臼的声音，绳子崩断的声音，老虎疼痛嚎叫的声音几乎是在一个呼吸间响起的。

卢寒也不好受，摔在地上半天才缓过来。那石兜里的石头也四处散落开来。

推开压在身上的几块石头，卢寒喘着粗气。食指指甲缝里已经有鲜血渗出，自己的脚似乎也被石头砸伤了，只是不知是否断了。

眼下卢寒眼泪鼻涕乱流，是疼的，也是冻的。但卢寒依旧咬着牙，嘴中居然也有血腥味。

不远处的老虎一瘸一拐地爬起，死死盯着卢寒，绕着卢寒走了几步，便靠着三条腿发力，张开大嘴冲着卢寒扑将过来。

此刻的卢寒虽然受伤严重，但也时刻提防着老虎。眼见老虎扑过来，卢寒强打精神，使出全力捧起手中的石头朝着那血盆大口砸去，石头堪堪脱手，那老虎便已撞了上来......

“嗷呜~”又是一声老虎哀鸣。此刻老虎正一只前掌搭在嘴上发出哀鸣之声，粘稠的混杂着碎石块的血水不时自口中吐出，样子十分凄惨。

而卢寒此刻却是在五六丈开外，倒在地上，口中同样涌出鲜血，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在其胸膛上三道血红的爪印赫然醒目。

那老虎又吐了几口，终于是把嘴中的杂物吐干净了，咧了咧嘴，血红又拉丝的牙齿在这月光之下越发显得可怖。

这可怖中又透露几分诡异，因为那大口中的一颗虎牙居然断了半截。老虎扒拉了方才吐出的粘稠物，又四处看了看，似乎在找那半截断牙。

当眼光游转到不远处的卢寒身上时，虎目中的凶光再次涌现起来。

老虎拖着残腿，选择慢悠悠地走过去，看着这个给自己带来伤痛和侮辱，此刻终于没有反抗能力的猎物，老虎打算要慢慢咬死。

卢寒的确没了力气，此刻躺在地上，只有稍微起伏的胸膛，口中呼出断断续续的白气，才表明他还活着。

歪着头，看着那畜生慢慢向自己走近，卢寒感觉无力疲惫到了极点。

“啊！还是树上睡着舒服~这地，太凉了......”

怀着这种莫名又奇怪的念头，卢寒绝望地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