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4

无论放假前怎么信誓旦旦说要好好写作，国庆节玩《文明4》都是我的传统节目，来简书之前就是如此，每年的这几天都玩得天昏地暗不亦乐乎，直到假期余额不足才猛然惊醒，用最后的一两天写点东西。不得不说，国庆的这个时节气候宜人，不冷不热，最适合窝在家里打游戏。唯一不足的是蚊子也抓紧了一年最后的活跃期，行为猖獗无比。

《文明》这个系列游戏最新的版本是2016年推出的《文明6》，后续也一直在更新，但从第五代开始就变成了六方格式的战棋游戏，地图上每格只能有一个军事单位，不能堆叠，比起现实中的打仗更像是下围棋。这个机制的变化让我很不爽，因为在战略战术和具体操作上就和该系列的传统完全不同了，几乎成了一款新游戏，而这个系列的复杂度又让我这中年人没有心力重新学习，所以至今还是在玩大学时接触的《文明4》。这游戏2005年推出，是能在同一地块无限堆兵的四方格地图，距今快有20年，我玩的是2007年的资料片《超越刀锋》，里面添加了很多一直延续到《文明6》的新元素，这就不多说了。总之一款20年前制作的老游戏，画面现在看起来当然有点过时，但还是挺精致可爱的，而且这游戏的内容可以说无所不包，历史、宗教、科技、文化、生产、建造、财政、外交、军事，还有经济制度和社会制度，乃至谍战和商战都要考虑，想要玩好极其耗费脑力和精力，尤其越到后面需要精细操作的单位和项目就越多，总是记不过来，人到中年的我已经快玩不动了。

因为太难太费脑子，玩高难度的一局就不得不作弊——这是开发商送给玩家的贴心服务，只要打开世界建造器就可以随意增删调整地图上的一切元素。因为我只和电脑对战，所以作起弊来毫无罪恶感，谁让高难度下电脑作弊比我还厉害呢？只不过它们是在后台偷偷耍赖罢了。因为有作弊器可以用，我可以无视探索迷雾的存在随时看到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的动态，还能按自己的喜好随意改动每个位置的地形和资源，甚至随便抹去别人的设施和城市、删掉敌人的军队、更改各国的外交关系。但以一个上帝的视角频繁作弊，作为玩家玩起来就没有意思了。所以我尽可能不干涉对手，也不给自己凭空增加军队，只让自己具备各方面的有利条件，可我发现这样还是打不赢——我的目的不是灭掉其他国家，那样太累也太孤独，而是让所有国家都臣服于我，以万邦来朝的低下姿态成为我的附庸——这种外交关系如果不靠作弊就只能通过打胜仗实现。

打不赢的原因是太仁慈。虽然我的军队比对方先进，也有一定的数量优势，还有作为玩家的S/L大法，攻城时只要战术安排得当就能一举拿下，但攻占了敌人的城市就必须分兵把守，其余的部队再去攻打下一个城市，不然刚打下的地盘就会马上被敌人重新夺走。但这游戏的机制是大量叠兵，分兵是最大的禁忌，我分出的那一小部分守军总会被悄悄暴兵的敌人突然围住，用伤敌八百自损三千的方式给我硬生生地消耗掉——敌人是不惧牺牲的，而我培养一个军事单位却要耗费大量心血，被这样消耗完就彻底前功尽弃了。我把这一战反复重玩了好几遍都没用，想了一晚上，最后决定采用三光政策，即打下一座城就把这座城彻底摧毁，再把废墟劫掠干净，然后集中兵力继续去攻打下一座城，直到敌人投降为止。因为这样一来就不用分兵把守，而试图追击或拦截我的敌军部队都会被我的优势兵力击退，我就可以顺利地打下一座又一座城，同时也毁掉一座又一座城。

我就这么一直赢下去，接连打败了两个国家，把他们都收为附庸。正准备三国合力对第四国开战前，我打开外交界面查看这两个附庸对我的态度，发现都是“狂怒的”——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我对他们开战了嘛，谁能心服口服地投降呢？事后再给你点好处，送你几样科技和资源，甚至用作弊器在你被毁掉的城市原址上再给你新添一座城就完了嘛！再凭空送你一些军队弥补损失，这样还不够吗？然而做完这一切，他们狂怒的一个原因依然是“你把我们的城市夷为平地！”，我这才发现原址上新添或新建的城市不叫原来的名字——因为我把废墟都劫掠了的缘故，之前被我毁掉的那些城市就从这一局游戏里消亡了，也就是说在这一盘虚拟的人类文明中、从这一轮的人类历史中彻底消失，不复存在了——无论我再怎么使用上帝之手一般的作弊器，我的所作所为还是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每一局游戏都是从公元前四千年的远古时代玩起，经历人类历史的各个发展阶段，一直延续到现代社会。虽然游戏叫作“文明”，但主题却是野蛮、阴谋和战争，每一座建筑、每一种资源、每一项科技、每一条政策都是为这个时代的兵种和战争服务的，这也实在很讽刺。当然玩家也可以选择不发动战争，而是靠科技、文化或外交手段取得胜利，但那样一来这游戏就没了乐趣，远不如专门的模拟经营类游戏好玩，所以关键还是战争。这个系列游戏的制作人席德·梅尔肯定是很了解历史的，毕竟人类历史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打仗，和平反而是弥足珍贵的东西，那么这样一款模拟人类文明的游戏又怎么可能不侧重战争呢？这款游戏的玩家谁不是冲着战争来的呢？至于规格没有这么宏大和拟真的其它战争游戏就更不用说了，像《星际争霸》《帝国时代》和《全面战争》系列，哪一款的玩家不是来打仗的呢？

倒不是想装圣母谴责这样的游戏和玩家，毕竟战争欲是人类的本性之一，以游戏的视角来看，和平实在太无聊了。但这个“游戏视角”其实是上帝视角或统治者视角，玩家是以一个高高在上的君主或将军的身份来看待战争的（第一人称射击游戏除外），所以一定会从大局考虑，自然而然地做出三光政策这类决定，而不会有任何良心上的负担。我以前就是这样，玩了十多年从不曾有过什么想法，一直觉得理所当然，在游戏中这么做的后果和对手的态度变化反而会让我有一种赌博的兴奋感。但今年不知为何却产生了一点无聊的感慨。我知道真实的历史中被这样毁掉的名城数不胜数——战争嘛，屠城烧城淹城的惨剧总是会发生。那些被毁掉的城市有的从人类历史中彻底消失，只能靠考古挖掘才能一窥当年的风采；也有的被重建后延续至今，并依然沿用原来的名字，但这座城市原本的样貌已经不可重现。当然每一次的惨剧对于战争中双方的统治者来说都只是为大局考虑的一种策略，或者叫不得已的牺牲，但牺牲的毕竟不是决策者自己，因而他这个高高在上的棋手可以永远把这些城市和生活于其中的居民当作棋子处理——在战争这场宏大的棋局中，每一个棋子上都标注了一连串冰冷的数字，但也只是数字而已，棋手可以随意将其毁掉或舍弃，而很难从中看到一条条具体而鲜活的生命，毕竟那与他自己毫无关系。

然而现在情况出现了一些变化，科技的发展使得前线和后方的界限越发模糊，战争的决策者和发起者很难再安全地躲在后方肆意玩弄棋局而不用担心后果了，他们也要为自己的生命安全考虑。另外平民和军人的区别也越发被国际社会重视，过去曾有人民战争一说，然而现在无论是拿居民当掩护还是对战斗人员不进行区分都是违反国际法的犯罪行为，拿百姓当人质或肉盾的做法更是为人所不齿——战斗人员的目标应该只限于军事组织和军事设施，或者某一方的头领，目的旨在保护双方平民，而不是故意针对平民或利用平民保护自己。如果牺牲几个头领的生命就可以拯救大量平民和基层士兵的生命，那又何乐而不为呢？说起来我很庆幸自己生活在21世纪，因为现在比过去和平，因为这才是文明时期应有的战争方式。其实最文明的办法应该是双方头领本人上擂台打一架，打赢的就可以贯彻自己的战争诉求，也应该让他们用自己的肉身去亲自体会一下自己发起的战争。

新时代的战争模式可以控制战争的规模并缩短战争时间，最大程度地减少损失，所以我不明白那些斥责斩首战术不人道的人到底在想什么——这明明是最人道的做法，明明是在保护你自己的生命。或许他们已经习惯了替领导说话，又或者他们自己就是领导本人，所以开始害怕。有那么一种人只想把别人的生活当作道具来操弄，以实现自己的目标和野心，就像我在游戏中所做的那样，而让他自己来承担这么做的后果和责任时却又不乐意了。可如今的现实已经不再是游戏，更不是什么棋局，过去那个可以随意屠城的时代、那个普通百姓只能以自己的生命为野心家的草率决定买单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了。你不能也不该再把别人当棋子看待，毕竟那都是和你一样的人，和你一样的命。所以发起战争的人如今必须直面自己造成的后果，也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想到这里，我就把游戏的画面拉近，从上帝视角降低到凡人视角，我发现游戏里那些标注着人口等级的城市和设施，无论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都是如此栩栩如生，里面能看到各种民居和建筑，还能听到熙熙攘攘的车马声和百姓的喧闹声，有时不满有时欢呼，充满了烟火气。而我仅仅为了一己私欲就随意把这样一座城市夷为平地，我还真是残暴呐。想想以前玩到后期时我还曾随意动用核弹轰炸敌城，甚至对抵抗激烈的城市气急败坏地连扔三个，给彻底炸成了一座鬼城，不禁更羞愧了——明明是我先侵略了对方还这么狠毒，并且以此为乐，我到底是怎么干得出来的呢？但要是不这么做的话，我以后又应该怎么玩、或者还要不要再玩《文明4》了呢？

真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