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色的“金链子”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13期“金”的专题活动。

太阳光明晃晃地照耀着大地,汗水从王一民黝黑的脸庞上滑落下来,弯弯曲曲的细流有那么一丁点滑入了嘴角,咸咸的。他拿起搭在肩上的毛巾,胡乱地擦了擦,抬头望望天,心里面不由自主地叨咕着:这鬼天气,要晒死人呢。

眼前玉米地,苗高还没有没过膝盖,地上的杂草没有完全被遮阴,长势还挺旺盛。放任生长下去,会占领大部分地表,将苗根团团包围其中。那时地里的水分和营养会被杂草所掠夺和残食。王一民所做的便是手持锄头,将杂草连根铲起,为玉米根守住营养空间。

天气实在是太热了,长袖的纱衫早已温透。身上的毛孔都极力地扩张着,大口地喘气,痛苦地忍受着酷热的煎熬。王一民感觉身体里有团火在燃烧,热辣辣的,焦灼的。喉咙里的水分似乎全部给蒸发掉了,嗓子眼干痒发紧。

“嘀嘀嘀”一连串小汽车的喇叭声实然间在耳边响起。

王一民停下手里锄头的动作,刚要抬头循声去看。一辆黑色十分气派的小汽车却是已经停在了他身旁的路边。紧接着小汽车副驾驶位的车门打开,车内的人还未现身,一把伞尖映着阳光率先钻了出来,然后伴随“哗啦”一声响,蘑菇状的伞盖打开,伞盖下面冒出了一个秃亮的脑袋。

“王一民,王一民。”

从车内走出来的那个人单手擎着遮阳伞,大声地叫喊着王一民的名字。见他一身时髦的纱衫短裤,非常醒目的是脖子上还搭配着一条镀金的链子(仔细地看会发现一小块掉色部位有暗灰色),甩头、嘴角叼着烟,溜里溜气儿地看向王一民。

是金浩,同村住着还是邻居。王一民一眼认出了他,刚才见有小汽车停在身边,还在为之一怔,不知道是谁这么风光,开着车过来。彼时小汽车在乡下鲜见,那可是有钱人的玩艺,乡下人出行工具还主要是传统的驴、马、骡车。

“行啊,金浩兄弟这是买了小汽车啦。”王一民瞅向小汽车,半是疑惑半是羡慕地说。

“没有,没有。”金浩眉头瞬间有那么一皱,腮帮上的肉不由得抽动了两下,挤出一丝浅笑,掩饰着莫名的尴尬。

“啊!是朋友的,朋友的。”他急忙应承着转移话题。这时小汽车主驾驶位旁的车窗缓缓摇下,露出一个陌生的面孔冲王一民点点头,继而又将车窗合上了。

“哦,行啊。我兄弟结交的都是有能耐的人。”

“唉,大金链子不错呀,兄弟戴着可真气派。”

“是吗,哈!哈!朋友送的,朋友送的。”金浩抖了抖脑袋,耸了耸肩,引领“金链子”在脖颈上晃了又晃,映衬着阳光闪烁夺目。

“一民哥,大热的天,你干这个干啥,哪凉快上哪待着多好。”

“不行啊,地荒着,全指望这天气将杂草锄掉晒死。你又在忙啥呢?”

“和朋友研究点事,我这朋友有钱。”金浩瞧向黑色的小汽车,眼中绽放着光彩。

“金浩,你家地里的草也不少,也得铲铲啊。草长大了,庄稼耽误生长。”

“大热天四马汗流的,我才不干这个儿呢。有那工夫我还不如干点别的事。瞧见没——”金浩一只手抓住脖子上的“金链子”,掂了掂。“帮别人跑腿学舌,赠送的。”金浩一脸的得意。

“不跟你说了,天太热了。”金浩说着话,收起了遮阳伞,摇头抖肩甩了一下脖子上的“金链子”,像是刚做完一件满意的事,很开心地钻回了小汽车。未了,还不忘摇下车窗,向王一民摆了摆手。

“嘀!”又是一清脆喇叭声,小汽车飞驰而去。

看着汽车远去的影子,王一民摇头笑了笑,心想着金浩可真能装,大“金链子”一戴,悠哉游哉,这派头真是没谁了。眼不见他家地里的草长得又高又大,并不知道侍弄,却只顾在外面混吃混喝。没有真本事,又好充面子。

当锄头在手里完成最后一下铲地动作,杂草终于被全部清除了。王一民放下锄头,手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看着净剩小苗的玉米地,心里顿觉凉快起来。此时时间到了下午一点钟左右,王一民抖了抖衣襟,扛起锄头回家向屯中走去。

……

屯中的一棵大柳树,枝繁叶茂,宽大的树冠遮住了阳光,树影下难得的荫凉。几个人正围坐在树下石墩上吹着茶水,其中一个人的嗓门很高。王一民此时已经来到他们跟前。见是金浩摇头晃脑和几个岁数年长的人唠得正欢。

“……听说王六家的细狗跑得挺快啊。”

“王六家的狗不行,还得是李二家的细狗,那追兔子才叫快。”

“人们押宝一开始都押在了王六家的狗身上,结果都输了。我领着来的那个人却押宝在李二家的狗身上,一下子挣了不少钱。”金浩说得眉飞色舞,眼睛一时间瞪得溜圆,舌头在嘴里翻花,唾沫星子不小心溅到了别人的脸上。

“唉,你干啥呢。”那人赶紧伸开手掌向脸上抹去。

“说话好好说,直喷什么唾沫星子。”

“哈哈,咋的了老叔,这么矫情。”金浩见那人一脸厌弃的样子,倒是很开心。

“一民哥下地回来了,大热天你也真劲晒,一个劲地铲地。”金川看见王一民过来,把注意力投到王一民的身上。

“嘀嘀!”

“啊——”王一民正待说些什么,恰巧从身后传来小汽车的喇叭声。他扭头看过去,先前在地里碰见的那辆黑色的小汽车适时出现了。

金浩看见,忙站起身。

“我朋友,有钱人。叫我吃饭去呢,你们待着吧,我去啦。”金浩和唠嗑几个人边说着话,边向那辆小汽车走去,不忘边走边捋了捋脖子上的“金链子”,昂头挺胸,一副阔少的模样。等他迈着慢悠悠的步伐钻进了小汽车,关上车门瞬间,不忘将手中烟头一弹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

“这小子竟抽好烟,你看他没钱。”别人见金浩弹落在地上的烟头,瞧了瞧说道。

“那是,你看咱抽的啥烟呀,五元钱一盒的,他抽的是二十元钱一盒的。”有人应和着。

“一天啥活也不干,哪来的钱呢?”

“哪来的钱,你没看那‘金链子’挂着吗,都是别人供给的。打浑凑趣在有钱闲人身边转悠,给人家跑腿学舌,混吃混喝。一天天别看不干活,还总是神叨的呢。”

“一民,下地来的,天气多热啊。”看见王一民扛着锄头,晒黑了脸上挂着汗渍,关心地问。

“下地锄草来的,玉米苗叶子还没罩垄,地里的杂草不少。”

“还得是一民呐,正儿八经过日子人。不像金浩好吃懒做,家里的活不干,地里的活不弄,成天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混,一年下来也攒不下钱,倒是痛快了嘴,沾了不少油星儿。”

“人家那也是本事,呵呵。”

“回了,到家歇歇。”王一民和几个人说过几句话,便离开了。

……

到了家,王一民换掉湿透了的衣裳,冲了个儿澡。等沏上了茶水,便躺在炕上摇着扇子,放松下腰身腿脚,想着待上一会再去给猪打料。

“一民哥!一民哥!”

王一民刚给猪打完料,却见金浩媳妇王玉梅着急火燎地从邻院赶过来,面色慌张,声音急促而发抖,大声地招呼着王一民,好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王一民心头也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思忖着到底出了什么事,便急忙答应着:

“在这呢,玉梅。发生了什么事?”

“一民哥,不好了。我婆婆——我婆婆她,她来病了。刚刚见她嘴歪眼斜,说不出话。”王玉梅声音发颤,结结巴巴几近哭腔。

“可是,我们家金浩不知道在哪?一大天了不见他人影。我没有手机,一民哥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好的,好的。你先别着急,我这就给他打电话。

“喂,金浩。你在哪呢?快回家来。你妈来急病了,嘴歪眼斜不能说话。”

“喂,怎么回事,你再说一遍。”金浩手机里传来周边人喝酒的嚷嚷声,金洁似乎没有听太清楚。

“你干啥去了!咱妈来急病了,现在是不会说话,不会动弹。你快点回来。”王玉梅急迫地从王一民手里拿过手机,大声地向金浩哭诉着。

“啊!啊!我这就回来。”手机那端连声回应着。

“一民哥,你过来帮我个忙,看看我婆婆到底怎么回事。”挂断手机递还给王一民,王玉梅让王一民帮忙。

“好,好。快走,看看咋回事!”王一民、王玉梅两个人急匆匆地赶到了金浩家。

金浩母亲年已六、七十多岁了,此时横躺在炕上,嘴歪眼斜,手脚不能动弹,眼睛怔怔地盯着一个方向。

“大婶应是得了血栓,赶快拨打120吧,得去医院救治。”王一民看着老太太情况说道。

“行,一民哥。”王玉梅见状,马上同意。

等金浩嘴里带着酒气赶回家,镇里卫生院的120救护车也赶到了,众人忙着将老太太抬上车,一路呼啸着赶到了市卫生院心脑病症急诊室。

“病人家属,老太太血栓情况严重,需要马上手术,但要先预交五万押金。”护士让金浩去挂号处缴费。

“多少钱,五万?”金浩当时脑袋“嗡”的一下,自己可哪有钱啊。想着自己平时只顾在外面帮别人跑腿学舌、干点零活混吃混喝,可并没有攒下钱。

“怎么办呢?”他脑袋一时间生疼。

“向朋友借吧,不知道人家借不借呢?”

金浩和那些所谓的朋友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交情,臭味相投也好,还是人家利用他做些杂事也罢。走到一块,人家根本瞧不起他。那“金链子”便是以证明这一切,有次朋友老五送给他一条镀金的链子,不久便有地方褪了色。

“老五啊,我有件事求你。我妈来了急病住院救治,押金五万,你借我点钱吧。”金浩将手机紧紧地贴在耳边,硬着头皮小心地说着。

“啊,这个——浩弟,我有事也正用钱,拿不出来那么多。这么的,我转给你二千元钱,再多没有了。”手机那端人犹豫一下,转而十分果断地说,然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唉——”金浩口中“唉”字吐出半道,对方老五早已挂断电话,截住了他还想继续要说的:这二千元钱不够啊,多借点吧。

显然老五并不想借他钱,知道他没钱,怕他还不起。那二千元钱能拿出来,算是走了人情世故,撑个面子,这还是看在了金浩平时没少给他效力的份上。

“真不是人,遇事不帮忙往后缩。”金浩酒醒大半,想着刚才酒桌上老五还是好哥们长,好哥们短的叫着,真是把自己当傻子耍,给他使唤。这时想起自己戴上人家送的“金链子”,在乡邻人面前人模狗样,打肿脸充胖子是多么可笑。

“啪!”金浩一把扯下晃荡在脖梗上的“金链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不觉察间,“金链子”有一大块部位磕掉了金黄的颜色,暗灰色的斑点暴露出来……

“这可怎么办呢?五万元对自己来说,绝对是天文数字。”金浩抱头瘫坐在医院走廊的一角,手掌分别扣在两边太阳穴上,十指插进头发里。他感觉到大量血液涌聚额前,顶得头皮都有些僵硬了。

“病人家属,缴款了没。”护士又在催了。

“你到底想招啊,快点把钱凑上。”媳妇王玉梅跟着催。

“我有啥招!”内心已经陷于无力、无助的金浩一被催促,情绪突然间变得激动起来,歇斯底里地向王玉梅发出了咆哮,暴躁的面皮,双眼凸出射着寒光,像极了一只马上扑过来吃人的野兽。

周围的人被惊到了,把目光都投向了金浩,觉得他可怜,又可气。一旁医用推车上的金浩母亲眼角滑出了泪水,而王玉梅又急又气眼泪也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金浩,你向王一民大哥借钱吧。”王玉梅想了想,皱着眉头看向金浩说。

“这——要借——你借。”金浩说话声音小得像蚊子。他也想到王一民正经过日子有些钱,但自己怎么启齿呢,上午自己还在王一民面前装阔,而且平时自己也有人模狗样的打扮衣着鲜亮,嘲笑王一民朴素,撑起的脸皮咋拉得下来呢?

“哼!看你那怂样儿。平时不是挺能耐的吗,小烟叼着,大金链子带着,走路洋巴得都不知道先迈哪条腿好,咋地遇到事就焉了!让你向王一民借钱你倒是张不开口,你那威风劲呢?”王玉梅看着堆缩在墙边一角的金浩,气儿不打一处来。

“你小点儿声,你快别说了……”金浩怕王玉梅继续嚷嚷,被身边来往的医生、护士、还有看病的人听到,让自己在人前丢了面子,便赶紧无奈地央求着,早没了刚才嚣张的脾气。

“一民哥,你看能不能借我们五万元钱,我们手里一时拿不出钱来。别担心,过后想啥法也要把钱还你。”王玉梅张开口,心里却也犯了难,屯中人谁不知道金浩的底细,好吃懒做不好好过日子,真要借给他们俩钱,以后还上还不上真不好说。

“这个……”随着金浩夫妇来到医院帮忙搭手照看老太太的王一民听说借钱略一迟疑,王玉梅心里便紧张起来,生怕遭到王一民拒绝。

“行,钱好说,给婶子看病要紧!”

最终王一民借给金浩五万元钱,救人救急还是看在王玉梅的孝心、平日为人和善面子上。此时金浩也是被感动了,竖起双手合十当面向王一民作揖。

“唉哟!”不提防脚下被什么东西硌到,金浩低头一看竟是那条掉了色的“金链子”,看上去金黄色的表色有一大部分被自己摔到地上时磕成了灰色。

“假的!”金浩心里忿忿地骂道,脑海中立刻出现了酒肉朋友老五平日摩肩搭背,满脸堆笑,开口称兄道弟给他戴上“金链子”的模样,对比方才向他借钱被回绝的情景,不禁恨意心头起。

想到这里,他狠狠地向地面上的“金链子”踢去,见金链子在地面上“哧溜”滑出一大段距离并发出斥耳的声响,其间夹杂有厌恶、心有不甘、被嘲笑和愤怒的复杂动静。

“那是谁,医院公共环境保持清洁,不允许乱丢东西,不要的话,你自觉捡起来扔到垃圾桶里去。”金浩身后响起了医院保洁人员的声音。

“啊!”金浩尴尬地答应着,很难堪地走过去拾起曾经带给他风光的“金链子”,不再正视它一眼,挨近垃圾桶,随手便丢了进去。听着“金链子”落在垃圾桶里“叮当”声响,他的心里竟一下子空了,拔凉拔凉的……

“妈妈,妈妈你看,那位叔叔咋把金链子扔在垃圾桶里,那是多么好的东西呢。”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歪着脑袋,抬起头不解地看向妈妈。刚才金浩拾起“金链子”丢在垃圾桶里的动作,正好被这对母子撞见。

“孩子,那条金链子是假的,你没看见它上面掉色露出的灰色部分吗?”

“哦,妈妈我知道了。对了妈妈,我想起了一句话呢!”

“你又想起什么话?”

“这条金链子是不是正应了那句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对啊,你看就像这条链子表面看上去金光闪闪,其内里却可能是废铜烂铁填充的。还有这句话可以用来比喻一个人表面上风光,其实却没有真本事。”

“哦!”小男孩不住地点头,开心自己见识了事物,明白了道理。

“嘘!小点声,别被那位叔叔听到什么。”妈妈牵着男孩的小手,从金浩旁边匆匆走过。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虽然那位妈妈小心,但八个字还是被听到耳中。金浩心里反复着这几个字,脸上不由得一阵白儿,一阵红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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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ing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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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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