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人》｜发展中国家的年轻顾客推动整形外科的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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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ung customers in developing countries propel a boom in plastic surgery

成本下降与趋同的审美标准催生出新潮流

Illustration: Javier Palma

和在波士顿郊区长大的许多黎巴嫩裔居民一样，彼得·马赫卢夫每年夏天都会去贝鲁特探亲。最近，这一年一度的旅行又多了一个目的。“不知从何时起，（那里的女性）都开始做整容手术了，”他说。她们一开始只是做些小调整，比如丰唇或美白牙齿。接着是颧骨提拉、隆鼻“等等”。这种整容之旅变得如此普遍，以至于29岁的马赫卢夫先生说，他现在“已经不认识没做过整容手术的人了”。

并非只有他有这样的感受。近年来，无论是在中等收入国家还是富裕国家，整容手术的费用越来越低，创伤性越来越小，也变得极为常见。在巴西和中国等地，大约五分之一的人表示，他们计划在未来五年内购买诸如抗皱注射之类的美容治疗。年轻人对此尤其热衷。美国市场研究公司Grand View Research预测，“医美”行业目前规模已达820亿美元，在未来五年内规模几乎会翻倍，达到1430亿美元。

巴西的整形外科医生马塞洛·阿劳若说，随着整容手术逐渐成为主流，打针、激光治疗或做手术可能会变得“类似于年度体检”。这种微调在年轻人中已经非常普遍，他们甚至为此创造了一些俚语：“微整（tweakments）”和“保养（upkeep）”。一款名为Upkeep的应用程序创始人蒂芙尼·德默斯说，18岁的年轻人“不理解这曾经是一件被人诟病的事”。她说，如今“这就像，你知道的，买支口红或一件化妆品一样平常”。

像素化的自我厌恶

整容热潮的兴起似乎部分是由疫情推动的。任何花数小时参加视频会议的人都能证明，看到自己的脸从电脑屏幕上毫无生气地盯着自己是多么令人苦恼。就像一面角度不佳的镜子，视频通话凸显了下垂的脸颊、布满皱纹的额头和松弛的颈部。由于在封锁期间攒下了一些钱，又有社交隔离期间的时间来恢复，许多人决定动刀子。2021年，美国五分之四的面部整形外科医生报告称，明确为了改善视频通话中的外貌而寻求手术的患者有所增加。业务随之激增。据行业组织国际美容整形外科协会（ISAPS）称，全球进行的整容手术数量，包括填充注射等非侵入性治疗，从2019年的2500万例跃升至2023年的3500万例。

实际数字其实要高得多，因为ISAPS只调查有资质的整形外科医生。在伊朗，隆鼻手术很常见，那里只有约400名获得认证的整形外科医生，但提供整容手术的医生约有2000名。在中国，2021年至2025年间医美行业规模翻倍，预计到2030年还会再翻一番，行业分析师估计，无照经营的整容诊所数量是有照诊所的六倍多。伦敦大学学院的大卫·扎加拉恩等人最近的一项研究发现，在英国，超过三分之二进行抗皱或填充注射的人并非医生。

“视频会议热潮”可能加速了这个行业的发展，但整容热潮的形成由来已久。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整容手术兴起时，这还是电视明星的专属。成本的下降和技术的发展让整容变得大众化。纽约的整形外科医生拉拉·德夫甘说：“在社交媒体时代，在某种程度上，每个人——甚至是我、你、我们的朋友和邻居——都要面对公众。”

患者经常会带来自己在Instagram上通过滤镜处理过的照片，或者像Facetune这样的图像编辑工具处理过的照片，要求医生把他们变成照片中经过数码美化的样子。来自中国台湾省的网红Chang Chia-jung说：“你在社交媒体上塑造了一个更好的自己：你以合适的角度自拍，化着完美的妆容，还加了滤镜。你想成为存在于这些应用程序里的那个自己。”中国的整容在线平台新氧提供了一款应用程序，用户可以上传自己的照片，该程序会就用户可以接受哪些整容手术以获得更对称的脸型给出建议。然后，它会向用户展示所在地区有资质的外科医生。

在推广整容手术方面，很少有女性比真人秀明星金·卡戴珊做得更多。十年前，卡戴珊女士曲线玲珑的身材定义了西方的审美标准。随后迎来了一个厚唇和翘臀被过度追求的时代。2015年至2023年，全球需求增长最快的整容手术是丰臀和提臀。“巴西翘臀术”的需求飙升，这种手术需要从身体的一个部位吸出脂肪，然后注入臀部，尽管这是一种相对危险的手术。

但翘臀时代可能正在走向衰落。“现在我们进入了奥泽米皮克（Ozempic）和‘清新女孩风’的时代，一切都要看起来自然，但又要更完美，” 22岁的巴西人薇拉·皮佐说，她已经做过几次整容手术。奥泽米皮克是一种治疗糖尿病和减肥的药物，它让红毯上的身材越来越苗条。卡戴珊女士本人近年来也明显瘦了很多。2023年，美国隆胸手术的需求几乎是缩胸手术的五倍（尽管缩胸手术的基数较低）。一些快速减肥的人希望胸部变小，以搭配更苗条的身材和紧身运动胸罩。洛杉矶的整形外科医生丽莎·卡西莱特说：“在过去一年左右的时间里，人们都不太喜欢大胸了。”由于使用奥泽米皮克的患者需要去除因快速减肥而松弛的皮肤，收腹手术的需求也在上升。

审美趋势已经重新向瘦的方向摆动，这表明审美标准的变化比过去更快。阿劳若医生说：“过去，新的审美标准要通过广告和杂志传播开来需要一段时间。”但有了社交媒体，“新的标准一出现，就能立即在全球传播开来”。皮佐女士感叹，要跟上卡戴珊家族的时尚潮流变得越来越昂贵。她叹息道：“你花了一大笔钱，每隔几年就得换个造型。”

消费者喜好变化的加快正在刺激整容产品的创新。例如，新的抗皱注射剂有望取代长期占据市场主导地位、几乎成为抗皱注射代名词的肉毒杆菌（Botox）。生产抗皱注射剂Daxxify的Revance公司称，其效果持续时间几乎是肉毒杆菌的两倍。自2022年底获得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批准以来，该产品的销量一路飙升。透明质酸填充剂正逐渐被其他真皮填充剂以及利用人体自身组织、细胞和血小板——在某些情况下还会用到三文鱼精子——来丰盈肌肤的新疗法所取代。利用射频和超声波针对脂肪和皮肤瑕疵的“能量型设备”也越来越多。例如，这些设备可以在无需痛苦且昂贵的吸脂手术的情况下冷冻脂肪。

所有这些对美容从业者来说都是好兆头。对从业者而言，更好的消息是，这个行业在很大程度上不受经济衰退的影响。在2007 - 2009年的金融危机期间，全球美容注射产品的销量仅下降了2%，该行业公司的股价平均跌幅不到20%，而标准普尔500指数却下跌了一半。尽管阿根廷和伊朗的经济形势严峻，但这两个国家的整容手术数量却大幅增加。只有7%的美国美容注射产品消费者表示，他们会在经济衰退期间停止接受治疗。大多数人只会转而选择更便宜的服务提供商。

潜在客户群体也将不断扩大。2021年，咨询公司麦肯锡对全球主要医美市场的1万名消费者进行了调查，发现15% - 20%的受访者打算在未来五年内使用抗皱注射剂或真皮填充剂，这一比例是调查时使用者比例的两倍。这些“观望者”主要是年龄在20至50岁之间、年收入在5万至10万美元的人。麦肯锡估计，他们中约有三分之一的人最终会付诸行动，主要是在竞争充分、价格得以抑制的国家。

香肠唇工厂

价格降低部分得益于新的低成本商业模式。过去，非侵入性治疗通常由诊所里的整形外科医生或皮肤科医生进行。但私募股权集团和风险投资家纷纷涌入这个行业，投资于水疗中心和美容连锁店，在那里，大量护士为更多的顾客提供注射服务。2019年至2021年期间，美国对医美行业的私募股权投资每年增长30%。在巴西和中国，由投资者支持的“医美水疗中心”连锁店也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洛杉矶的网红索尼娅·埃斯曼说，这些机构经常与网络红人合作，为他们提供免费治疗，以换取他们发布带有诊所标签的帖子。部分由于这些创新，美国整形外科医师协会（ASPS）估计，2023年透明质酸注射的平均价格下降了79美元（降至715美元），肉毒杆菌注射的平均价格下降了93美元（降至435美元）。销量一直在迅速增长（见图表）。

图表：《经济学人》

越来越多的人也会出国进行微调。前往土耳其进行医疗手术（主要是整容手术）的外国人数量像失败的植入物一样激增，从2013年的30万人增加到去年的150多万人。土耳其的植发手术非常受欢迎，这种手术是将后脑勺的头发移植到头顶或前额，以至于该国的国家航空公司有时被称为“土耳其发际线航空”。价格是主要吸引力。在土耳其，植发手术平均花费2500美元，而在英国则需要4000至12000美元。在巴西，隆鼻手术大约需要2000美元，而在美国则需要7600美元。

更便宜、恢复时间更短的整容手术让更多人能够接受美容治疗。2017年成立的巴西整容连锁诊所Plástica para Todos（意为“全民整容”）面向低收入劳动者。患者可以分100期支付手术费用。该公司在Instagram上投放广告，宣称做整容手术可能比买一部iPhone还便宜。在阿根廷，最大的健康保险公司之一提供一项保险计划，其中包括每年一次的整容手术。

千禧一代尤其热衷于这些新的、更便宜的微调手术。2018年，在中国的新氧应用程序上预约治疗的2000万人中，约三分之二是1990年以后出生的。同样，2022年接受肉毒杆菌注射的美国患者中，27%年龄在34岁及以下，而2015年这一比例为五分之一（这样做是为了在皱纹出现前预防）。在韩国，盖洛普民意调查发现，2020年，20多岁的韩国女性中有四分之一做过整容手术，而1994年这一比例为5%。这使韩国成为人均整容手术数量最多的国家。甚至男性也越来越多地涉足其中：2018年，他们仅占全球抗皱注射市场的10%，但2021年这一比例达到了15%。

这个行业受欢迎的一个不幸迹象是，它吸引了大量骗子。圣保罗的整形外科医生朱韦纳尔·弗里佐感叹道：“那些没有经过专业培训的人在拿人体做金融投机。”弗里佐医生和接受《经济学人》采访的其他整形外科医生表示，越来越多的患者因填充手术失败而寻求帮助。这些失败案例轻者毁容，比如脸看起来像河豚，重者十分危险：在极端情况下，填充物可能会流入眼睛或血管，导致失明、败血症或皮肤坏死。手术的风险更大。自2019年以来，至少有29名英国患者在土耳其因整容手术失败而死亡。

在富裕国家中，英国的监管尤为宽松。在美国，只有医生、牙医或护士才能进行注射，而在英国，没有国家法律规定任何特定的资质要求。许多从业者在开始治疗客户之前，只是参加一些线下或线上的短期课程，而且经常在没有医疗许可或设备不完善的场所进行治疗。9月，一名英国女性在一名美容师家中接受非手术丰臀治疗（即向臀部注入大量填充物）后死亡。

有些手术在其他方面也突破了界限。切尔西（化名）是纽约一名37岁的房地产经纪人，她每年在注射美容上的花费超过3万美元。但其中很大一部分并非花在脸上。“我在脸上做的所有事情，比如打肉毒杆菌、填充或其他什么，我也会在vagina上做。但太疼了，你得处于镇静麻醉状态才能做。”她是一名被她称为the vagina whisperer的整形外科医生在Instagram上13万名粉丝中的一员。她补充说：“顺便说一下，还有一位医生也在为男性做designer assholes手术。”

社交媒体为从业者提供了一种在网上宣传其专长的途径。自1998年开始执业、现居洛杉矶的格雷戈里·米勒说：“我刚开始行医的时候，整形外科医生几乎不能做广告。”他说，行业协会不鼓励会员在报纸、杂志上做广告或在电视上露面，因为担心这会损害他们的专业信誉。如今，一些医生凭借自身成为了名人，在TikTok和Instagram上拥有数百万粉丝，他们在这些平台上展示患者手术前后的照片来吸引新客户。有些医生甚至会直播手术过程。

社交媒体也在促使全球的审美标准趋于一致。德夫甘医生说，她的患者越来越追求一种“融合的审美标准”，其中包括“南亚人的浓密眉毛”、“撒哈拉以南非洲人的丰满嘴唇”以及“正内眦角倾斜”（东亚人典型的向上弯曲的眼睛的专业术语）。“狐狸眼”等手术的需求在西方受到模特和名人的推崇，这种手术是在眼角埋线，将眼睛向上提拉。巴西翘臀术的流行也是这种融合潮流的一部分。

Illustration: Javier Palma

韩国首都首尔的时尚街区江南，每平方公里的整容诊所数量可能与比弗利山庄不相上下。在37平方公里的区域内挤着约400家诊所。江南成为与洛杉矶竞争的医美中心，反映了美容行业的全球化。日本关西大学的社会学家谷本奈穗说，在东亚，最受欢迎的双眼皮手术最初源于人们想要看起来更像西方人的愿望。如今，由于韩国电影和流行音乐的流行，日本和中国女性会向韩国寻求灵感。

釜山东亚大学的李素妍说，韩国流行音乐明星的形象是“少女风、可爱又漂亮——太成熟可不行”。这种形象的特点是几乎没有曲线，有一张V形脸、动漫风格的大眼睛和小巧的鼻子。33岁的日本美容博主犬间素子在疫情期间安排了她的第一次整容手术，她联系了韩国的一家医疗旅游机构，然后前往首尔。从那以后，她接受了削骨手术，通过修整下颌骨来打造更清晰的下颌线，还切开眼角让眼睛看起来更宽。

浅薄的受众

许多人接受这些可怕的手术，是因为他们相信，被认为有吸引力会提升他们的职业和婚姻前景。首尔的整形外科医生金洪烈说，一年中最忙的时候是11月大学入学考试结束后，许多父母会通过给孩子买整容手术的方式来奖励他们考上大学。在韩国，简历上通常会附上大头照。金先生说，许多父母认为“要想成功，就得有吸引力”。对于模特和网红来说，他们的收入取决于帖子获得的点赞数，压力就更大了。

即使那些工作与外貌无关的人，也可能会感到有提升外貌的压力。1993年发表的一篇论文中，得克萨斯大学的丹尼尔·哈默梅什和密歇根州立大学的杰夫·比德尔发现，“长相平平”的员工收入会减少5% - 10%，而“长相出众”的员工则会获得类似幅度的收入溢价。漂亮的女服务员能得到更多小费，拥有相貌出众的高管的广告公司能赢得更丰厚的合同。这可能不仅仅说明老板和顾客肤浅：被认为漂亮的人可能因为更自信，所以表现也更好。

只要“颜值特权”依然存在，人们就会有冲动去做各种整容手术，让自己的外貌更完美。来自中国台湾省的美容网红张女士总结了这个问题：“整容会上瘾——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这将让整容行业永葆活力。■

本文刊登于《经济学人》印刷版简报板块，标题为“Nip, tuck, lift, plum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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