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取一段记忆

那时候我应该在上小学,不到十岁吧,每年秋收的时候妈妈都是要去姥姥家的。

自家麦子还长在地里,眼见着麦穗就要炸开,盛午的太阳一照甚至能听到哔哩啪啦的声音,爸爸妈妈很着急,爸爸着急熟透了的麦子割不完万一遭遇风雨天,这一年的辛苦就要大打折扣了,妈妈也是同样的担心,她还多了一层焦虑,她要去姥姥家。

只能抓紧抢收了,早上天不亮爸妈就带着工具出发了,中午太阳毒辣,回来休息一会,等太阳稍微偏西,再次奔走田里,那时候收割机还不盛行,庄里的家家户户都用镰刀一把一把割麦子,常常全家人一起出动,而爸妈怕我们中暑了或者被镰刀伤了,总之,我们姐仨很少去田里。

金黄的麦子个个笑开了脸,风一吹,刷拉刷拉的,想要从麦壳中跳脱出来,进入大地温厚的怀抱,可是,农人们不这么想,让每个麦粒都稳稳当当的进入粮仓才是对他们辛劳的奖赏。

妈妈提议趁着夜色抢收,爸爸有点不乐意,他知道妈妈是为了去姥姥家,但是他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自找辛苦,自家的庄稼收了就好好休息一下,偏要风风火火的再赶去娘家帮忙。他说:“你娘家的人未必会让麦子烂在地里。”妈妈说:“能帮一点是一点吧。”爸爸哼了一声再没接话。他们还是决定夜里去割麦子了,大哥说人多干得快,让爸妈带上我们姐仨,可能因为想赶紧收完麦子,也可能因为是夜里留我们在家不安全,我们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在夜里去了庄稼地。

月色如水,清清白白的铺在大地上,路从脚下延伸到远处,弯弯曲曲的,像一条白绸带铺展着,路两边都是整整齐齐的麦田,大片的麦子竟也温顺了许多,微微颔首,熟睡一般。凉风吹来,浑身清爽,没有白天的燥热,倒让人产生了一种大干一番的激情。

哥哥是干过的,熟练的捋起麦子一把收在掌中,镰刀咔嚓一声,一把麦子已经握在手中了,接着往膝下一摁,往前一步再重复相同的动作。爸妈更不必说,像排练过的士兵一样,整齐划一,刚劲有力,我和姐姐跟不上他们,也拿着镰刀慢慢割。

那时候的夜晚,星星多的数不清,月亮也是透亮的。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割麦秸的声音,天地间仿佛就剩这一件事,它敞开了胸怀,慈爱而欣慰的看着辛劳的人们。

我们家的麦子终于收完了,经过晾晒、脱壳,终于进了粮仓,浩大的秋收暂时告一段落。

妈妈要带我去姥姥家了,跟往年一样,走着去,运气好能碰到顺风车就好了。

姥姥家住在山里,徒步走两个小时才能到,带我去就得三个小时了,但是妈妈每次都带最小的我,不是偏爱我,因为哥哥姐姐都不愿去,山高路远长途跋涉,远不如待在家里看电视自在。妈妈会在半路上给我买零食,这是我每次跟着去的原因,但这不是秘密,哥哥姐姐依然不愿意去,直到好几年后我才知道我走后他们也能买零食。

路上青草飘香,妈妈不停的给我讲她小时候的故事,路那么长,妈妈的故事永远没有讲完的时候,累了我就躺在草地上睡觉,妈妈脱下衣服驱赶小飞虫,我一边吃着零食一边欣赏着山里的风景,山峦起伏,隐隐绰绰处似有人家,天空那么近,仿佛是被山顶起来的。大朵大朵的白云厚重的像棉花糖,稳稳的团在山上,我甚至觉得咬上一口,肯定绵密甜香,周围都是无名野花,尽管人烟稀少,依然姿态绰约、花香四溢,引人陶醉。我有时会睡着了,妈妈就安静的等着,看看她的女儿,看看风景,看看这条能回到妈妈身边的路,她一点也不觉得苦。

我知道她为什么着急去姥姥家,她想替姥姥干活。山里种的庄稼不需要灌溉,有的在山腰,有的在低洼无法规规整整的引水灌溉,只能靠天上的雨水,因缺水,麦子个都长得不高,使用镰刀不方便,只能用手拔。

所以我们割麦子,叫收田,他们拔麦子,叫拔田。

姥姥姥爷年级大了,常常在拔田的时候疼的直不起腰,但是庄稼不等人,妈妈想赶紧过来,她多干一点,姥姥姥爷就能少干一点。

妈妈小时候拔田,结婚后收田,两样她都是一把好手,她的双手硬硬的都是茧子,可那个靠天吃饭的年代,哪能顾得上手呢,我看着她半跪在田地里,和舅舅舅妈们一块拔田,时不时站起来扭扭腰,也许,她的心里是轻松的吧,以这种方式爱着自己的父母,没有过多的言语,这份深沉的爱,大地知道,庄稼地知道,姥姥姥爷也知道。

我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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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玉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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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Tech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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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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