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奇侠
第一章 落魄士子恶婆娘
长安城西五里铺,有个穷酸士子,姓方名俭,字五德。此人生得方面广额两耳垂肩,肩宽腰壮足底沉稳,年纪约莫三十二三,一眼望去,倒像是个命里有富贵的。
只是目下穷困淹蹇,衣食无着,眼瞅着就要饿毙街头。
话说这方俭,祖上也有些积蓄,只是终究只事书本事,不擅理家财,故此家道败落,渐至贫不可及。
话又说回来,这方俭也是个有福的,二十七岁上讨了一房媳妇,唤做步二娘。
步二娘的老子原想着方俭是个读书人,自家闺女并无几分姿色再者年纪老大不小了,嫁给这酸腐儒生,眼下时运未到,兴许什么时候得中高官,女儿终有锦衣玉食之时,自己和老婆子也可跟着享几天清福。
熟料,人算不及天算,步二娘的老子娘亲在她成亲的第三年上没等到人世享清福,却被阎王请去喝茶了。
步二娘失了娘家的依靠,不得已自寻出路。
所谓天无绝人之路,步二娘寻了个纺布的活计,日绩夜纺攒的几匹粗布换了银钱养活夫妻二人,日子也还将就过活。
只这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步二娘眼巴巴等丈夫高中等了六七年毫无迹象,便渐渐地把心也灰了。平日里对那方俭不再温言软语,反倒是指东戳西指桑骂槐摔盆砸罐,令方俭十分着恼又无可奈何。
时值深秋,凉风刺骨,方俭头上一顶破头巾七窟窿八眼洞,身上一件旧葛衣补了又补缝了又缝眼看着又逐缕的线开了。
方俭望天一声长叹:这模样如何见得人?!
一片枯叶恰在此时好巧不巧落在方俭的鼻梁上,方俭灵机一动有了盘算。
他一路往家走一路想如何开口,竟比读书时更用神。
方俭知道,自己这娘子,出身市井,心胸窄小些,心肠嘛,略略毒一些,且又牙尖嘴利,巧思善变,任你苏秦再世张仪重生也管保节节败退。
方俭领教了这许多年,早有了计较,故此每每与娘子说话,都是揣着千分的小心,万分的谨慎。
方俭进门的时候,步二娘正在苦思,如何能解了眼下的困窘。
想当初老子娘看错了人,把自己嫁于这般窝囊一个穷酸,空耗了许多韶华,真是愈想愈恼愈想愈悔。
正懊恼时,听见脚步声,一转脸看见方俭进门,气就不打一处来。未及开口,岂料听见方俭道:
“娘子安好,我这衣裳的线开了,曾记得娘子昨日尚剩的一匹布……”
“放你娘的臭狗屁!老大个男人,不养女人不说,反靠女人过活,你不撒泡尿照照,呸!”
步二娘不等方俭说完,抢过话头就是一顿呛。
方俭被这几句呛得满面通红,低头不语。半晌,方低声下气道:“娘子厚恩,五德绝不敢忘,只眼下时乖运蹇,等他日拨开云雾见月明,定当厚报娘子。”
步二娘摆摆手:
“当初便是你说瞎话,哄得我老子娘信了你的鬼,如今,老娘再不信你的邪,这匹布,老娘还留着过冬呢。”
方俭一无所获反遭一顿数落,心下拔凉。欲待争论几句又知自己不是对手,更恐自家媳妇嚷起来被邻里听到更失体面。只得闷闷不乐转身出门。
身上那件破衣裳,经风一吹,嗖嗖响个不停,浑身的鸡皮疙瘩就起来了。
他以手遮顶,冒着风雨,奔向前面不远处的一座古刹。
第二章 一失足踏进贼窝
这座古刹名为栖乌禅寺,眼见得山墙坍塌,殿宇颓败。
方俭两只湿漉漉的布鞋踏进满是灰尘的大殿地面,抬眼时左侧殿角一个魁伟汉子正望过来,方俭立刻低了头默默寻了一处角落坐下去。
待他坐定,却见原来佛像桌案前的蒲团上,有个老僧正在闭目打坐。
方俭的余光隐隐觉得左侧那个汉子似一直在望自己,遂不着痕迹转了转身,将脸朝向殿外,只管抬眼呆呆望天。
过了许久,那雨渐渐歇了,他心道: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倘若雨势再增,怕是要在这里同着那凶汉子过夜了。”
他站起身,跨出殿门,扭头的一瞬,瞅见殿外的墙面上,画了半幅画。之所以说半幅画,乃是因为,那画上画的是一条四爪金龙,脚爪张扬鳞甲鲜明,只是没画龙头。
方俭到底是个腹中有些诗书的,看见这半幅画,难免技痒。遂则自己饥寒难耐,可终究拗不过腹中那三瓜俩枣。
于是,一面听着腹中咕噜噜鸣响,一面径直进殿,去问那打坐的老僧寻了笔墨。
将一支狼毫蘸得饱满,抬袖起笔,唰唰唰,挥毫泼墨,顷刻间,一条飞龙赫然在目。
“好!好!好!”
身后连连叫好之声,方俭回头观看,竟是殿角左侧那粗豪汉子,方俭心里不由咯噔一下,面上不得已陪了些笑。
那汉子见他面色萎黄却技法娴熟,且是个士子打扮,益发笑容满面上前作揖道:
“秀才请了,可否借一步说话?”
方俭疑惑道:
“足下何人?有何见教?”
那汉子道:
“秀才莫细问了,在下有个好去处,秀才且同我去,自然知晓。”
这方俭正在腹中饥馁风雨飘摇之时,听见好去处三字便动了心,遂任那汉子把手臂扯着,将笔墨还了老僧,同汉子一道去寻那好去处。
其时风雨始歇,地面泥泞湿滑,方俭却浑然不觉,只一颗心想飞往那好去处。
二人离了栖乌禅寺,向南行过四五里地,到得一处密林,拐过密林,现出一片院落,极是冷清。
那汉子至东角门,“笃笃笃”连叩三声。
过了片刻,角门吱扭一声被拉开,一个长脸汉子现出身形,先前同方俭一起来的汉子同那人耳语了几句,那人立时满脸堆笑,向方俭拱了拱手,并请二人进门。
方俭一头走一头疑惑:
不知这是什么地方,这二人请我来到底为何,这院落如此冷清,看着也不像富贵人家。
遂,开口问道:
“二位壮士,这里是谁家?请我来到底为何?”
开门的长脸汉子道:
“秀才莫急,往里走便知晓了。”
一路往里走,景象愈发荒凉,荆棘满目衰草漫天,像是个富户家荒败的院落。
三人弯弯曲曲走了片刻,看见一个缺角的亭子,里面挨挨挤挤站着坐着二三十个壮汉,一个个面貌狰狞膀大腰圆,待看见方俭同着二人走来,俱满面堆笑走上前来招呼。
“秀才请了。”
方俭不免又是一惊:
“这班人相貌凶恶行事跷蹊,且看他们如何说。”
众人见礼毕,依次坐在亭中,带他来的汉子方开口问道:
“秀才贵姓?”
方俭道:
“小姓方。”
那汉子道:
“实不相瞒,时逢乱世,我兄弟本是江湖豪杰,啸聚在此,专事劫富济贫。只因咱们俱是些逞勇斗狠之人,腹中并无点墨,前次险些闹出事来。故此我兄弟对天盟誓,祈愿觅个足智多谋的高士,做我等的大哥,好带领咱们兄弟吃香喝辣共谋富贵。那栖乌禅寺墙上的无头龙身,是我等请人所画,正是群龙无首之意,若有人续得龙头,便是老天赐予我等的大哥。等了这许多天,一直未得。不想今日天遂人愿,得遇秀才,瞧秀才这般相貌,定然智勇兼备,必是我等的头领了。咱们兄弟今后凭秀才调遣,好保个终身安稳快活,可不好么?”
又对众人道:
“快去宰杀牲口,祭拜天地。”
几个大汉闻言,一溜烟向后院跑去。
方俭听到此刻,心下明白,自己这是入了贼窝了!想自己几代读书人家,如何能与贼人厮混一窝。
遂道:
“各位壮士在上,小可乃是个清清白白的读书人,若要我写写画画尚可,若要同各位一起打家劫舍么,万万不能依从。”
众人齐道:
“为何?”
方俭道:
“小可读书数十载,将来还要图个功名,倘若做了贼,便无出路了。”
内中一个黄脸汉子道:
“秀才此言差矣!如今朝纲崩坏,卖官鬻爵。有钱的,便做大官。无钱时,便是秀才这般模样。不是我等冒犯秀才,瞧你身上这破衣烂衫,也不像有钱的,如何能做得官?不如从了我们兄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整套穿衣,论秤分金。倘若世道还乱些时,你我据守山寨,黄袍着身,称孤道寡也是有的。”
方俭听那汉子侃侃而谈,半晌沉吟不语。
那汉子看他只低头思索,接着道:
“若秀才实在不从,也不敢相强,只是我等盘踞在此,秀才已然见到,不便放秀才回转家去,只好送秀才上路了。”
说着话,眉眼一横,已向靴里拽出一把利刃来,在方俭眼前比划。
方俭一介酸儒,何时见过这个阵仗,立时魂飞魄散,跌落在地。结结巴巴道:
“壮士……莫动手……莫动手,你我再商量商量。”
众汉子齐声喝道:
“男子汉大丈夫,从不从只一个字,有什么商量!”
方俭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心下细思:这园子荒废已久,今日若不依从他们,白送了性命在此,谁人能知?不如暂且答应下来,寻机再脱身吧。
思量已定,便道:
“承蒙列位厚爱,但小可生平胆怯,鸡也不曾杀过一只,若行事时,恐带累各位。”
众汉子哈哈大笑:
“无妨无妨,秀才只管跟着我等,做过几次,就不怕了。”
方俭拱手道:
“既如此,辛苦各位了。”
众汉子听他愿意依从,大喜过望。
那黄脸汉子将手中利刃依旧归入靴中,大声道:
“兄弟们,快取一套新衣来与大哥换过,好祭拜天地!”
说着话,便有汉子进得屋去,捧出一套新衣,连带着头巾靴子,样样俱新。
众汉子七手八脚为方俭换上,再放眼观瞧,果然气宇轩昂。
那黄脸汉子道:
“大哥这般好样貌,莫说做我等兄弟的头领,便是皇帝也可做得。”
众人齐齐附和。
第三章 打家劫舍生财道
古语云:不见可欲,使心不乱。
方俭一介贫士,何曾见过这般华服美衣,不由得摇动心旌,再细一琢磨这些汉子的话,似颇为有理。
如今世情混乱,奸人当道,不知多少能人异士被埋没,像自己这样的,学问平平,更无出头之日,不过困顿一生。现如今秋深天寒,想添件衣裳尚且遭自家媳妇一顿恶骂,更莫说那些远亲近邻,想也休想。倒不如依从他们,任意逍遥,至不济也可落个半世快活。
一时又想到,随了这伙汉子,日日丰衣足食倒也罢了,倘事败被擒,岂不性命堪忧。
一时想东想西,搅得满腹七上八下。
忽觉一阵香气扑入鼻中,腹中更是叫得欢腾,遂扭头去看,只见众人已摆了香案,抬出一头热气蒸腾的烤猪摆在案上。
方俭还在咽口水,已被几个汉子拽至案前,双膝落地。
连同方俭总共有三十六人,大家歃血为盟,祭了天地,推方俭为大哥。
待到席上,众人推杯换盏,饱啖腥膻,又挨个儿来敬方俭的酒。
一时间方俭眉开眼笑,难辨西东,只把酒来一盏盏饮了,把肉来一口口吞了。起初的那些疑惑担忧,此刻全抛至九霄云外去了。更添了几许踌躇满志,想自己或者命里是个有造化的人,遇着这些兄弟扶助,趁这乱世,做出一番大事业来也未可知。
方俭吃得醉意阑珊,自有人安排他去歇息。
自此后,方俭同着众人,或是在这废园中饮酒作乐,或是趁着月黑风高出去劫掠一番,日子过得恣意洒脱。
方俭不是没想过,将自家娘子接过来一起过活,奈何心中终归存着怯惧,一怕娘子骂,二怕失败无退路。索性就这般装聋作哑着,过了俩月。
这一日,黑三,便是起初带方俭来的汉子,言说觅着了一头大肥羊,此事若成,三年五载亦可安稳。
众人忙凑到一起细问缘由,黑三拉条长凳居中坐了,慢慢道来。
众人听罢黑三的话,纷纷点头称是,又将目光齐齐望向方俭。方俭立起身,双掌一击,这事儿就算定了下来。
原来黑三所说,乃是长安城外一处富户。这富户的院子重楼叠障,家里奴仆成群,料来定然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
三更刚过,众人摸到院墙之外,依着以往的路数,飞虎爪扣上墙头,依次儿窜上高墙,翻身进了院子。
此时夜已深,除了几个值更的护院家丁,其余人皆入了梦乡。
方俭候在墙外,只听得一两声犬吠,之后便没了声息。
不消半个时辰,十余个汉子顺着原路翻出墙外,肩上扛着七八个包裹,怀里揣得鼓鼓囊囊。
众人得意洋洋满载而归,不想,祸端却由此埋下。
第四章 河边湿鞋入牢笼
方俭众人只道世道纷乱,便是自己一伙人横行劫掠之时,不想事有凑巧。眼看着一片乱纷纷,啸聚山林成贼成匪着比比皆是。莫说整个天下,只长安近郊,便有大小几十股匪患,时常搅扰百姓,官府早已头疼不已。
方俭众人自打劫了那富户,整日里杯来盏去,吃喝不休。
此日,黑三吃醉了酒,与方俭道:
“大哥,我们歇了这几日也够了,何不今夜再发个利市?”
方俭道:
“兄弟言之有理,可是想好了哪一家去好?”
黑三道:
“京都富户,我们也去过几家,富虽也富,却谈不上贵。贵者,多在城里,于我等不便。倒是这顺安门外平乐坡底元魁望老儿,家世不俗,必有重宝。况且又在城外,没有官兵巡逻,前后路径,我等皆熟。此处得手,我等非止吃喝不愁,也可扯起大旗,招兵买马,与大哥成就一番事业。不知大哥以为何如?”
还不等方俭答话,众汉子已齐声高呼道:
“大哥便应了此事,我兄弟也做一回王侯将相。”
方俭冲众人拱手道:
“蒙众兄弟抬爱,不瞒众兄弟,为兄久有凌云之志,奈何时乖运蹇。若今日事成,你我兄弟自是有福同享。”
众人齐齐拱手道:
“同享!同享!”
言罢,即将酒席收过,取出硝磺火把器槭之类,一齐扎缚起来。
众人收拾停当,待至更余,出了园门,如疾风骤雨般奔向平乐坡下。
且说这元魁望,乃京兆尹元桐望的族兄,家有敌国之富,时常得宫里召见。三日前被小偷窃了若干财物,告知了元桐望,一面着人缉捕,一面拨了五十名健儿防护。
方俭众人呼啸而来,还想依着往日行径,岂料才上了墙头,已惊动那些护院并家人等,鸣锣呐喊,各执棍棒上前擒拿,一时间院里院外纷纷攘攘都来救护。
方俭等人见此情景,心下慌张,四散夺路而走,王家人紧追不放。
方俭众人拼命死战,打翻了几个庄客,终究寡不敌众,被齐齐撂翻在地,绳穿索缚,解进衙门。
第五章 罹灾祸得遇恩人
元桐望闻得将盗匪捕到,发下号令,着人细审。
负责审理的畿尉姓李,名冕,字玄卿,系宗室之子。此人素有经天纬地之才,济世安民之志。只是朝中奸臣当道,妒贤嫉能,无处施展才华。
这畿尉品级虽卑,却是个刑名官儿。但凡捕到盗贼,刑讯推勘,皆是任其为之。故此历代有史所载者,尽是酷吏。
那一日,京兆府发下这件事来,数十个强盗、五六个被打伤的庄客,跪做一庭。连那行凶的刀斧,一齐堆在阶下。
玄卿举目看时,只见内中一人,身材雄伟,丰彩非凡,心道:
“似此人这般模样,如何竟为盗匪?〞
心下不免怀了怜悯之念。
当即向受伤庄客,问了详细情由。然后又问众盗姓名,所抢之物,未及用刑,尽皆招认,一并连窝藏之处也招了。
玄卿即差人去捕其余党羽,又逐一细审堂上案犯。
问至方俭时,那方俭涕泪并下,匍匐而前,道:
“小人自幼业儒,原非盗匪。只因家贫无措,为雨阻于栖乌禅寺,被贼人赚去,威逼入伙,实属无奈!”
又将前后事由一一细诉,一头诉说一头抹鼻涕眼泪。玄卿早先已是惜其才貌,此刻又见他情词可悯,遂有意还他自由。
转念又想:同伙数十人,独放一人,难平众论,况是上司所委,也需个合适的回覆,必得如此如此……
想罢,已有了主意,假意大怒,吩咐将众贼匪上了枷锁,关进牢中,待其党羽缉捕到案时再审。那些被打伤的庄客,遣其回去调理。
发落众人去后,另唤了狱卒王大进后衙来见。
片刻之间,王大来到后衙相见。
那王大长得五大三粗颇为结实,实在是个心细之人。昔年曾牵连到一件案子,触怒上司,被构陷成死罪,幸得玄卿审出,留在衙门服役。
那王大感激玄卿之德,凡有委托,无不尽力,算得个心腹之人。
当下玄卿吩咐道:
“今日解来的盗匪中,有个方俭,我看此人相貌轩昂,言词切切,似是个有才的,有心要脱他的困,因适才堂上碍着众人,不好明放。现如今将此事托在你身上,觑个方便,纵他去罢,这些银两予他,嘱他走远些,莫要在此地盘桓。”
王大道:
“小人听凭相公吩咐,但纵了此人,恐牵累众狱卒,如何是好?”
玄卿道:
“你放他去后,趁夜藏身我衙中,将申文做于你名下,众人自然无事。待过三五日事情消停了,我再想法子送你离开此地,往他处投奔故旧。”
王大道:
“全凭相公安排!”
言罢,袖了银两,辞别玄卿,急急出衙,来到狱中,吩咐小牢子道:
“今日所到囚犯,未经刑杖,莫教聚于一处,恐闹出事来。”
小牢子听罢,急急忙将众人四散分开关押。
王大觑个空闲,独独引方俭到一个僻静之处,把上官的美意细细述说,又掏出银两交付。
方俭感激涕零:
“烦老哥哥致谢大人,小人今生若不能报恩,来生当牛做马,必报大人恩德!”
王大道:
“相公一片热肠救你,岂是指望你报恩?但愿你从此后弃恶从善,莫辜负了相公起死回生的恩德!”
方俭道:
“多谢指教,不胜感佩!”
捱到天晚,眼看着众狱卒开始挨个检查牢房门锁,先从方俭这一间起,依次向后去了。
王大瞅着空开了方俭的门,卸了枷锁,又将自己一套旧衣裳与他,拽他出去。
离了衙门,方俭甩开脚步,不顾脚下高低,连夜走脱。
一路走一路想:
“多亏大人救了性命,如今投奔谁好?现如今山河动荡,听说范阳大帅甚得隆恩,何不投之?”
遂顶着夜色,直奔范阳而去。
第六章 纵恶囚玄卿遭贬
众牢子一阵忙活,自是该歇的歇,留那几个值守的,尽坐在一处去喝酒赌钱。
待到三更尽,牢房里无故走了水,众人不觉又是一阵骚乱,忙毕了逐一检查囚犯,只见方俭的牢房里枷锁撇在半边,人早不知几时逃去了。
众人惊得面如土色,叫苦不迭,道:
“恁样上紧的刑具,这死囚怎的挣脱逃走了?岂不害我等吃冤屈官司!?”
众人四面张望,并不见墙上砖瓦松动,连泥屑也无丁点,齐道:
“这恶囚昨日堂上还糊弄大人,道是初犯,竟是个积年高手。”
内中一人道:
“我去报知王头儿,教他快去报官,速速缉获!”
众人点头称是。
那人一口气跑到王大家,见院门紧闭,拳头一阵乱敲,院里鸦雀无声。
适逢隔壁一个邻人走过来,道:
“他家昨夜乱了半个更次,想是连夜搬走了。”
牢子道:
“并不见王头儿说起,何来此事!〞
邻人道:
“不过一间小小院落,这般敲不应?莫不是睡死不成!”
牢子见邻人说得有理,抬起一脚将门踹开,屋里屋外找寻一番,并无一人。
牢子道:
“奇了怪了,他为何悄无声息也走了?莫不是他私放的?如今顾不得了,只好都推在他身上!”
一头想一头将院门依旧带上,径往衙门而来。
恰好玄卿早衙理事,牢子上前一一禀知。
玄卿佯惊道:
“王大此人一向看着胆小,竟敢私纵重犯!不过半日,料他尚未走远,你们四散去缉访,拿获者自有重赏。”
牢子叩头而出,自去寻访。
玄卿备文报往府衙,元桐望以其疏忽职守,上奏天子,将玄卿罢官为民。
州府各衙又四处张贴榜文,悬赏捕获方俭和王大。
玄卿卸了官身,交接完一应手续,将王大藏于家眷之中,自还乡归去。
玄卿素来家道贫寒,做了几年畿尉,任上未敢妄取分文,到头来不过一轮明月,两袖清风。及遭罢任,依旧是个一贫如洗的寒士。
待归到乡中,每日里亲率童仆,躬耕而食,初时倒有些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适。
居家二年有余,贫困更甚,遂与家人商议,带着王大并两个奴仆,辞别家眷,寻访故知,以期谋个出路。一主三仆,离了故地,由东都一路往北。
行过数日,沿途闻得故人高雁青新任此地太守,遂往谒之。
第七章 再相逢殷勤致意
途经蓟柏县境,此处离着州府尚有百余里地。
几人正行间,只见一行衙差,护持着一匹高头大马,马上端坐一人,迎面而来。
马前一人,鸣锣开道:
“县令大人在此,速速避让!”
道路之上行人稀少,几人躲在人群之中,弯腰侧身避让。
王大张目去望,瞧见一人乘白马,张皂盖,威仪济济,相貌堂堂,有些熟识之感。仔细辨认,竟是自己昔年放走的方俭,乃转头对玄卿道:
“相公无需躲避,这来人不是别个,是以往纵了的盗匪方俭。”
玄卿闻言,心中一喜,道:
“我说他是个时运未到的豪杰,今日果然。却不知如何做了县令?”
有心上前去问,又一想:我若问他,不免让他误作我晓得他在此为官,特来索报,罢了罢了。悄声吩咐王大禁声,将头扭过一边。
马上方俭渐行渐近,一眼觑见玄卿背身而立,王大同在一边。一时又惊又喜,止住从人,跳下马来,向着玄卿作揖道:
“恩公在上,恩公看见方俭为何不唤一声,反掉转身去,险些错过!”
玄卿听见唤,不得已转过身来,还礼道:
“适才意欲相认,又恐妨碍足下政事,故不曾相呼。”
方俭道:
“说哪里话,难得恩公至此,请到敝衙少叙。”
玄卿几人行了半日路,此时已是人困马乏,又见方俭十分殷勤,便答道:
“既承雅请,且叨扰片刻。”
遂上马并辔而行,王大三人随在后面。
不一时到了县衙,直至厅前下马。
方俭请玄卿进到后堂,转过左首一个偏院来,分付下人不必跟着,只留一个心腹名唤车幺,在门外伺候。
方俭一面着人整治上等酒席,一面吩咐将玄卿几人的行李搬入屋内,又将马匹发去后槽喂养,又教车幺传话衙中,唤两个心腹家人来服侍。
不过一时,便有两个家人来到偏院,一个叫做罗幸,一个叫做齐成,俱是方俭在任上时所买。
当下玄卿随着方俭,步入院中去看,一溜三间向阳书室,侧边又是两间厢房。
居中一间书室,壁上正中挂一幅名人山水,供一个古铜香炉,炉内香烟缭绕。左边设一张清雅竹榻,右边架上堆了若干图书。临窗一只几上,设有文房四宝。庭中花木成荫,铺设讲究。
且说方俭请玄卿进了书房,忙忙拽过一把椅子,居中安放,请玄卿就坐,纳头便拜。
玄卿慌忙起身相搀道:
“如何行此大礼?”
方俭道:
“待死之人,得恩公相救,又赠予盘缠,遁逃至此,方有今日。恩公便是再生父母,礼当受此一拜。”
玄卿拗他不过,又见说得在理,勉强受了两拜。
方俭拜罢玄卿,又起身向王大谢过,三人一齐到厢房就坐。
坐定之后,方俭唤来罗幸和齐成,嘱他二人去安排饭食。
待二人出了厢房,方俭对玄卿道:
“蒙恩公活命,日夜感激,未能酬报。不意天赐在此相会。不知恩公升在何任,得过敝邑?”
玄卿道:
“足下一时陷身,吾不过得便就释。不意上司论以不职,罢归乡里。居家二年有余,遍游山水,今欲往墒山,访一故人。途经于此,得遇足下,且已得了官职,吾心甚慰。”
方俭道:
“因某之故,累及恩公,某反苟颜窃禄,深切惶愧!”
玄卿道:
“古人义气为上,虽身家尚且不顾,区区一职,何足为道。足下既入仕途,当时时心系百姓,方不负此番际遇。”
二人正说话时,罗幸来报:
“筵宴备齐,请爷入席。”
方俭起身,请玄卿移步至后堂。只见那筵席杯盘罗列,非常丰盛。当下宾主欢洽,开怀畅饮,更余方止。
二人渐觉亲热,携手而行,同归偏院。
方俭分付罗幸,取过一副供奉上司的铺盖,亲自铺设被褥,提携溺器。
玄卿道:
“此等仆从之事,何劳足下亲为?”
方俭道:
“某受恩公活命之恩,生生世世执鞭拽镫,尚不能报万一,今少尽其心,何足为劳!”
铺设停当,又教家人另置一榻,在旁相陪。
玄卿见其言辞恳切,以为信义之人,愈加敬重。
两下里挑灯对坐,彼此倾心吐胆,各道生平志愿,情投契合,遂为至交,只觉相见恨晚,谈至夜分,方才就寝。
次日同僚闻得,都来相访。
相见之间,方俭只说是昔年得其识荐,故此有恩,同僚们又要在县主面上讨好,自然各备筵席款待。
如此终日饮酒谈论,住了十来日。玄卿作辞起身,方俭哪里肯放,说道:
“恩公难得到此,哪有就去之理!且住几月,待某拨人马送至墒山。”
玄卿道:
“承足下高谊,原亦不忍言别。但足下乃一县之主,因我之故,耽误了许多政务。我意已决,无需强留。”
方俭看留他不住,乃道:
“恩公坚执要去,某亦不好苦留,只是今日一别,恐后会无期,且留一日,后日早行何如?”
玄卿见他词恳意切,遂答应暂留一日。
只是这一留,险些坏了性命。
第八章 歹计横生风波起
且说方俭的老婆步二娘,早年方俭落魄时,家里家外大小都是她作主,到如今做了官,自然更是事事过问。前番见到方俭唤了两个家人出去,一连十数日不进内衙,只道瞒了她做些勾当,心下十分恼恨,早想发作,奈何连日不见方俭踪迹,只得将怒火压了又压。
这日见方俭急匆匆进来内衙,欲待发作,又寻思探探口风,反倒满脸堆了笑,问道:
“相公近日何事忙碌,久不回衙?”
方俭实诚道:
“前番救命的大恩人经此路过,幸喜我眼快瞧着,留在偏院,盘桓了这几日。恩人不愿久留,我特来与你商量,打点些礼物送他。”
步二娘道:
“哪里来的大恩人?”
方俭道:
“哎呀,你怎的忘了?便是昔年救命的幾尉李大人,只为私纵了我,累他罢官。今往墒山去访故旧,途经于此。那狱卒王大也随在身边。”
步二娘道:
“原来是此人,你打量送他多少东西?〞
方俭道:
“大人之恩,如同再生父母,须得重酬。”
步二娘道:
“送他十匹绢,可还够?〞
方俭道:
“夫人说笑话了,这样大恩,十匹绢送王大也少了。”
步二娘啐道:
“呸!你才做了个县官,穿暖衣吃饱饭也没几日。一个打秋风的,便要打点许多?老娘如今再与你加十匹,早早打发起身!”
方俭道:
“夫人怎的说出这样话来,他救我性命,又赠盘缠,又丢官职,二十匹绢如何拿得出手?”
步二娘向来吝啬,这二十匹绢,原亦不舍,只因是方俭救命之人,故而咬牙应承,眼见方俭面上有些不悦,故意道:
“一百匹何如?”
方俭道:
“一百匹勉强送王大。”
步二娘强压怒火道:
“百匹送了王大,畿尉少说怕要五百匹?!”
方俭道:
“五百匹怎能够。”
步二娘咬牙道:
“索性凑足一千?”
方俭道:
“这便差不多。”
步二娘听见这话,对着方俭劈面唾了一口,道:
“你失心风了!做了几天官,交到老娘手中有几个钱,便是将老娘卖了与人,怕也凑不够一千!〞
方俭看见老婆发急,哀告道:
“夫人有话好商量,如何着了恼。”
步二娘嚷道:
“商量商量,商量个屁!你若有钱自去送他,老娘再不管。”
方俭道:
“家中银钱一向凭夫人做主,我手上哪来分文?既如此,只得动库上……”
步二娘道:
“啧啧啧!你好大的胆!库上乃是朝廷银钱,你敢私自动用,想是活够了?你下地府便下,莫要带上老娘!”
方俭连连跺脚,烦恼道:
“我如何不知,只是恩人去的急,可怎生处?”
步二娘见方俭执意要送恁般厚礼,一时仿佛割身上肉,连肠子也痛作一团,略一转念,顿生不良之心。
慢声劝慰道:
“看你枉做男子汉,些许小事便没了决断,如何做得大官?我这里现成有个捷径法儿,倒可一劳永逸。”
方俭忙道:
“夫人快快说来。”
步二娘道;
“古话说得好,大恩不言报,不如今夜觑个方便,结果了他性命,岂不干净!”
方俭不听尚可,只这一句,气得面目通红青筋鼓胀,怒喝道:
“你这不贤的妇人!当初因与你讨匹布做件衣裳你却不肯,以致雨阻禅寺为恶人诱逼入伙,险些送了性命。若非恩人冒死释放,何来今日夫妻团圆?你不劝我多行善事,倒叫我伤害恩人,于心何忍?!”
步二娘见方俭着恼,陪着笑道:
“我是好话,怎的恼了?你且细想,我自随了你,家中大小,哪件儿不是我支应?不过一匹布,岂会真个不舍?因闻得古时有个苏秦,也是受了激励,方做到六国丞相。我本指望学这故事,激一激你,孰料你时运不济落了强盗窝,又无苏秦的志气才遭横祸,与我何干?你道那李畿尉真为义气放你?亏你自诩聪明,这些上便参不透。大凡做刑名官的,多是贪酷之人,纵至亲犯到手上亦不肯顺情,他与你素无相识,岂肯舍了官职轻易纵放? 无非晓得你是个强盗头儿,定有赃物窝藏,暗放了你,指望你孝敬些好买上嘱下,既不坏官职,又落些入手。若非如此,如何数十人之中独纵你一个?哪曾想你是个初犯的穷鬼,竟一溜烟走了。他失了官职,打听你在此做官,便做闲游来访。”
方俭摇头道:
“非也非也,恩人当初放我,乃是一番善意。今次偶然遇见,因怕误我政事,还将身反转躲避,夫人莫乱猜疑。”
步二娘叹道:
“你也忒懵懂,他说去墒山访友或许是真,但如何那狱卒王大也随同在侧?难道王大也与他那故旧相识?若果真要到墒山,怎肯住这许多天。”
方俭道:
“他是不肯多住,是我再三苦留下的。”
步二娘道:
“这也是他用心之处,试你待他的心诚是不诚。”
方俭原是个没主意的人,被这耳边风一吹再吹,疑窦渐生,沉吟不语。
步二娘又道:
“总之这恩报不得。”
方俭:
“如何报不得?”
步二娘道:
“若报得薄了,他翻过脸来,将旧事和盘托出,只怕依旧将你做越狱强盗拿去,性命不保。若报得厚了,他得了便宜,日后隔三差五索报,你我如何有个宁日。倘若不遂其心,一样揭起旧案,送你下狱。自古有言,先下手为强。不若依我所言,永绝后患。”
方俭听至此,暗暗点头,心肠已是变了。又想了一想,道:
“原是我要报他恩德,他只字未提,如今这般,恐没心肠。”
步二娘笑道:
“他不曾见你出手,故不开口,临期自然有说话的。还有,他此番前来,你的前程已是不保了。”
方俭道:
“为何?”
步二娘道:
“你与他万分亲热,衙中人不知来历,必定打问,他纵不说,身边人少不得以直告之。你想衙门人的口舌,好不利害,若晓得你是强盗出身,定然互相传说,同僚们知得,免不了背后非议。况他要访的乃是本地太守,既是好友,到彼难道不说?曾闻得这新任太守脾性最是古怪,你又是他属下,倘被知晓底细,可不依旧性命无着!”
方俭耳听得步氏说出许多利害,正投其所忌,遂把报恩念头,撒向东洋大海。连称:
“还是夫人见得透,不然,几乎反害自己。但他来时人人晓得,明日不见,如何说法?”
步二娘道:
“这有何难?那偏院你本就留人不多,少时着人唤下人来内衙打扫,你借机将他主仆灌醉,待夜深人静时差人刺死,然后放一把火将偏院烧了,明日寻出些残尸剩骨盛殓,再假哭一番,那时人人只认是火烧死的,便无疑惑。”
方俭大喜道:
“此计甚妙!”
第九章 幸遇义士脱困厄
俗话说: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
方俭与步氏自在屋内设下毒计要害人,全不提防窗外有人窥听。
那罗幸因有事回禀,赶来后衙,好巧不巧正遇着步氏暴躁唾骂方俭。罗幸便将脚步止了,将耳覆在间壁墙上,听他二人争论详细,直至放火烧屋,一句句十分清晰。罗幸吃了一惊,想道:
“原来我主人竟做过强盗,亏这官人救了性命,今反恩将仇报,天理何在?这般一个大恩人,尚且如此,况我奴仆之辈,倘有过失,益发死得快了!此等残薄之人,跟他何益?”
又想道:
“常言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何不救了这官人,也是积点阴骘。”
却又想道:
“若放了他,家主定然不肯饶我,不如一齐走了罢!”
遂取些散碎银两带在身上,悄悄来至偏院,只见厢房中烹着茶,齐成斜坐槛上,执着扇子打盹。
罗幸也不去惊扰他,转入书室,王大竟也不在,只有玄卿正襟据案而坐,展玩书籍。
罗幸走近案前,低声道:
“相公,你祸事到了!还不快走,更待何时?”
玄卿被这一声惊吓不小,急问:
“祸从何来?”
罗幸将他扯到一边,细说一遍适才所闻,又道:
“小人因念相公无辜受害,特来送信,此时不走,少顷便不能免祸了!”
玄卿听了这话,似落入冰窟,身子只是个哆嗦,向罗幸倒身下拜道:
“若非足下仗义相救,吾性命休矣!大恩大德,定当厚报。”
急得罗幸慌不迭道:
“相公莫高声,恐被人听着,走漏了消息,彼此难保!”
玄卿道:
“恐我走了,遗义士在此受累,于心何安?”
罗幸道:
“小人并无家室,相公去后,亦自远遁,不消顾虑。”
玄卿道:
“既如此,何不随我同往墒山?”
罗幸道:
“相公肯收留小人,情愿执鞭随镫。”
玄卿道:
“你乃大恩人,怎说此话?”
遂唤王大,连叫十数声,无人答应,不免跌足道:
“他们都往哪里去了?”
罗幸道:
“待小人去寻来。”
玄卿道:
“马匹俱在后槽,怎生处?”
罗幸道:
“等小人取来。”
遂急急出了书室,路过时齐成已不在槛上打盹,转入厢房看时亦不在。
罗幸心中大惊,只道被他听得,去报方俭,返身来见玄卿道:
“相公,不好了!想被齐成听去,快走罢!等不及王管家了。”
玄卿闻言,半句话也答不出,弃下行李,只身同罗幸踉踉跄跄出了偏院。
下人见是玄卿,坐下的都站起来,二人三步并作两步,奔出了仪门。
门外三骑马系着,罗幸心生一计,对马夫道:
“相公要往西门拜客,快带马来!〞
那马夫晓得玄卿是县主贵客,且又县主管家吩咐,怎敢不依,连忙牵过两骑。
玄卿刚刚上马,王大撞至马前,手中提着一双麻鞋,问道:
“相公往何处去?”
罗幸接口道:
“相公要往西门拜客,你们到哪里去了?〞
王大道:
“麻鞋坏了,上街去买,相公拜哪个客?”
罗幸道:
“你跟来罢了,问些什么?”
又叫马夫带那骑马与他乘坐,齐出县门,马夫在后跟随。
罗幸向马夫道:
“顷刻就来,不消跟随。”
那马夫真个停了脚步,
离了县衙,三人加鞭,那马如飞而走。
王大见家主恁般慌张,不知要拜甚客。行不过半里地,两个家人也各提麻鞋而来,望见家主,闪在半边,问道:
“相公往哪里去?〞
玄卿道:
“且莫问,跟来便了。”
话未落,那马已跑向前去,二人在后亡命地赶。
眼看近了西门,有两人骑着牲口,从一条巷中横冲出来。
罗幸举目观瞧,不是别人,却是车幺同着一个家人,二人见了玄卿,滚鞍下马,罗幸急叫道:
“李相公要去拜客,暂借你的牲口与管家一乘,少顷便来!”
二人连声答应道:
“相公要用,只管乘去。”
等了片刻,两个家人跌跌撞撞赶到,车幺二人递过马缰,两个家人上了马,一行五人往墒山一路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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