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新年穿新衣

周末逛街，我在老年服装区流连，刘姐过来拉着我：“走吧！看这些土掉渣的衣服干什么？你看了也不买。”

可是，我就是喜欢看这些花花绿绿鲜艳夺目的服装，每一次逛商场，总是忍不住在这些俗艳热闹的服装区徘徊，仿佛能沾一身喜气回家。你看那一大朵一大朵紫的红的绿的花儿们，缠缠绕绕开在一件件方领的圆领的斜襟的对襟的中式老年服装上，俗得心安理得，艳得不可一世。我摸摸开在衣服上的大花牡丹，忍不住拎起一件披在身上，照着试衣镜前后转一圈，刘姐笑着白了我一眼，走过来扯掉我披在身上的外套，拉着我去看毛呢裙子。刘姐是济南人，直爽开朗的性格，走到哪里都有一圈朋友。

为什么对红红绿绿的大花衣服有这样的情结，我自己也是莫名其妙。或许，是因为童年时期没有穿过这样艳丽多彩的衣服吧？

“刘姐，我们小的时候有一种再生布做的衣服，你穿过吗？”

刘姐想了一下：“是那种像麻袋一样的布吗？见过但是没穿过，我们叫它麻袋布，做的衣服叫麻袋包。”

张姐笑着道：“我穿过，是买得成品小花褂子，麻袋布上印着非常鲜艳的图案，那颜色洗洗就掉色，也不太结实，穿不了多久就破了。”张姐是郑州人，脸上永远带着热情的微笑。

“对，布纹就像麻袋一样，经纬网格。我看见咱们现在窗户上的纱网，就想起从前再生布上的编织网格。但是它比麻袋到底还是要精致光滑一些的，布上印着许多种艳丽的图案。”我依依不舍地回头看着身后的花衣服。

那个时候，人们穿的衣服没有现在这么多的花式，颜色多是蓝灰黑。家庭条件好的小伙伴，过年的时候能穿上红格子的上衣，细条绒的裤子。走在散落着鞭炮纸屑的街巷，这样的衣服很是亮眼。

我记忆里童年的生活，在母亲去世后好像一直是清贫的。有一年，我的父亲干活时伤了腰椎，干不了活挣不到工分，还要花钱治病，本就清贫的日子更加拮据，成了村里的拉钱户。到了年关，小伙伴们经常在一起议论过年做了什么新衣服，我便闭上嘴，识趣地往一边站站。

已经进了腊月，村里的成衣组都不收布料了，也没见父亲给我们扯布做过年的新衣服。父亲的腰还没好实落，走路一歪一颠的叫人看着就难受。

腊月二十，是东关大集最热闹的一个年集。早饭桌上，父亲说，他要去赶年集。往年，父亲赶集回来都会给我们带一些过年的小礼物：两挂红纸包裹着的鞭炮是给哥哥的，几张漂亮的年画是给姐姐的，而我和弟弟妹妹会得到几支漂亮的手工纸花和像宝玉戴在头发上那支红绒花一样的“绒骨朵”，或者是用废报纸裹着的“滴滴金”，祖母的是一付扎在裤脚的扎腿带子或者是一顶黑色平绒帽子。今年还能这样的礼物吗？我的心里有些隐隐的期盼，又觉得不太可能。毕竟，我们家的日子比往常年更加窘迫，前些日子，我看见祖母把她的旧衣服给了染布的老许，说是染一染过年穿。

下午放学回家，祖母说：“你爹给你们买来过年的花褂子，不用惦记没有拜年的衣服了。快去扯筐草烧火做饭，都八九岁的大闺女了，好好干活才有新衣服穿。”

“真的，我们有新衣服了吗？”我想，那个时候的我，定然是高兴得眉毛快要飞到额顶上了。

父亲从竹篮子里一件一件往外摆弄买来的年货，竹篮子就像魔术师神奇的道具，里面装了很多令人惊喜的东西。我和弟弟妹妹围在一边，数着篮子里装着多少宝贝。像往年一样，两挂鞭炮，几张年画，好看的纸花和绒骨朵，祖母的是一双白色的袜子，却少了火苗般幻炫的“滴滴金”，心里不免有点失落。篮子底下叠着几块方方正正颜色非常艳丽的花布，啊！这就是给我们买得做衣服的花布吧？我看着父亲的双手从篮子里把花布取出来，原来是三件成品的小花褂子，是的，是成品的，不用去成衣组剪裁，直接套到棉袄上就行。

但是，这小花褂子的质地也太粗糙了吧？我摸了一下小花褂子的面料，看起来像麻袋一样的纹络，只是比麻袋的纹络细致一些罢了。

父亲分给我们每人一件，分给我的是蓝底紫花的小褂子。那种像初秋的天空一样的蓝，得碧透清澈，在碧蓝的底色上，开满了淡紫色瘦瘦的菊花，那种感觉，就比如走进一座春天的山谷，忽然遇到一簇烂漫的山花，干净得动人心弦。这样美丽的花朵，为什么会印在麻袋一样的布料上呢？

父亲笑着说，这是呢子的，是高级的布料。

我们穿着“呢子”布料的花褂子去给邻居家婶子大妈拜年，婶子看看我的衣服，说这是再生布的；大妈说，怎么像麻袋包似的。管他是“呢子”还是“再生布”“麻袋包”，童年的我们一样收获着新年的快乐。

但是，“呢子”衣服不经穿，我记得只穿了一个春天就穿烂了，而且它的颜色也容易掉，洗一次就旧了。要知道，以前过年做的新衣服，我都是能够穿到秋天的呢。

长大以后，我喜欢上了碧蓝的颜色。翡翠一样的清澈，海波一样的深邃，蔚蓝的天空，明净的湖水，所有明丽的蓝色我都喜欢。不知道是不是童年时的“呢子”衣服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呢。

后来，当我们摆脱了贫穷的桎梏，踩着时代发展的步伐走上了富裕之路，农家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你只是来农贸市场转一下，就能被丰富的商品看得眼花缭乱，更别说大商场、连锁店这样的地方了。谁家的衣柜里不是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服装呢？即便是八九十岁的老人家，穿着打扮也是时尚靓丽的。一年四季随时买得心仪的服饰，哪里还需要等到过年再添加新衣服呢！

在商场里转了一圈，刘姐选了一条毛呢面料的裙子，张姐选了一件羊绒外套，我远远的瞥了一眼那一片花花绿绿的衣服，让刘姐帮着选了一条加绒混纺面料的休闲裤子。

刘姐说，明天是腊八节了。张姐说，过了腊八就是年了。我看见商场里挂了一串串的小红灯笼，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