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黑晶之恋

“喂，今晚去看我网友主持节目好不好？”晚上我约闺蜜玉儿去广场散步。

玉儿一听“网友”二字，兴奋起来：“好啊，去看你网友长什么样。哈哈哈”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隔着玻璃门，只见街灯下，她穿了那件日常白色羽绒服，羽绒服下摆和袖口都有黑色蕾丝花边，披肩长发，还带了一个闪亮的头饰。推门进来，看见她的脸上也擦得白白亮亮，眉毛显然刚修过，那大大的眼睛在卧蚕的衬托下，格外大，格外有神。她坏笑着说：“还没准备好吗？不是要去见网友？”这家伙，显然以为我带着她去约会了。她说过几次，一直以为我单身。单身哪来的孩子，又拿什么养孩子。我对于她，不过象谜一样。这就是闺蜜之间的吸引力吧。

看她那么激动，我一边关电脑，一边毫无生气地说：“有什么好准备的呢？隔那么远，看都看不清。何况见了，也不一定认得。”

“那我们去看什么？”

她觉得我在隐藏什么。

“音乐舞蹈晚会，我网友发朋友圈，说他是主持人。”

我们边走边聊，晚上散步当锻炼，这是我和她的日常。

夜晚的小城在灯光衬托下，华丽得像一位贵夫人。那些闪烁的霓虹灯充满了珠光宝气的色彩，虽然大阳出来它们就会消失。

玉儿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一个学生拉我进了一个音乐群。我就在群里问，你们作词吗？作曲吗？编曲的有不有？有一个人回答有。我问多少钱一首，那人说三千。”

什么鬼？在这么个小县城，我不相信有人能编，也不惭愧，一开口三千。

“我就说，那算了，我可没有三千，我只有用不完的时间，我自己编，不完美就不完美，就是为了玩。然后我那网友接话了，可以啊，发来听听。我发了一个请人做的小样，又发了一个我自己做的小样。网友发了微信号给我，让我加。就那么简单。加了他，我说，我以后叫你老师，你叫我阿姨吧。他没回。”

“他叫啥名字？”

“美歌。”

“美哥？意思很帅啰?”

“应该是歌声很美。”

“听说，别的地方都有合唱团，我们这里有一个就好了。我们不就有地方玩了吗？”

“不要乱想，实现了就没那么好了。”

我们来到广场。广场上舞台边的观众里三层外三层，好在舞台高出地面一米多，要不然，什么都看不到。

舞台中央，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男青年正拿话筒报节目。我们穿羽绒服，他穿西服，还真是要风度不要温度。

“你网友很帅。就是没有那种高大尚上的感觉，身形太单薄了。”

“嗯，还行，跟想象中差不多，就像一个音符，一个小蝌蚪。”我呵呵笑出声来，“喜欢蝌蚪就行，还长得像蝌蚪。”我觉得自己也长得像只蝌蚪。

当灯光交错，震耳欲聋的音乐响起，几个穿着宽松白色卫衣的男中学生，和几个穿着宽松白色卫衣的女中学生踩着节拍，扭动身体，摇摆着双臂，依次登场。

“你网友很年轻。”玉儿坏笑着说。

“网友，又不是男朋友，情人。我四十多，他三十多，有什么关系呢？”

“你不想去打个招呼吗？”

“现在就打。”我拿出手机，我在联系人里找到美歌，立刻拍了一张晚会场景发给他。

第二天收到美歌信息：“你来过了，感觉怎么样。”

“还行，我闺蜜说你很帅。”

“哈哈哈，当然，必须的。你会唱歌吗？”

隔着屏幕我想象着他的得意和豪爽样。

“不会，声音像童声。没练过。”

“那你怎么写曲子？”

“键盘加乐理，平时多听，积累的。有机会跟老师学唱歌。”

“可以呀。”

因为有了美歌这个网友，我觉得在词曲这条路上再不孤单，我开始很认真地收集侗歌歌词，整理曲目。早上爬山时，听到别人唱侗歌，就用手机录下来，回家反复听，把旋律记下来。写好，我就发给美歌看。

美歌每次都回：“可以啊。”同时，他发给我他的作品，在五婶音乐原创网的链接。很长一段时间，我陷入欣赏他的作品，分析他的作品中。

第二年的夏天，我在朋友圈看到美歌的信息，县里举办合唱团，大量招募学员。

我马上问：“老师，我可以报名吗？”

“当然可以啦。”

然后美歌发了一张海报给我，海报里有报名联系人黄导。

我第一时间发信息给玉儿，玉儿马上发信息给她的闺蜜冬姐，冬姐又发她的闺蜜芳姐。我们就组了一个四人组，后来大家都称我们为四大美女组合。要说我们这个组合，其实就是都在同一个健身房健身，还约好同时到达合唱团，年纪也差不多。

在合唱团里，成员多是退休的老年女人和老年男人，还有的是美歌声乐特长班学生的家长，就我们几个稍微年轻一些。

合唱团在县文化馆第三楼。第一次去是晚上七点，其实后面都是这个时间。四个中年女人就像四个小淘气鬼，满脸笑容，心情激动，还化了淡妆。

大厅里已经挤满了老年男男女女。站在门边让我们签到的大叔就是黄导了。他长得高大，留着稍长的男式发型，白净的脸庞，两腮肌肉松松垮垮，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看起来六十来岁。始终保持着微笑。

时间到后，黄导开始点名，差不多都到齐了。主席台的人员开始入座。馆长、各级领导、我们的声乐老师、伴奏老师一一讲话。台下不时爆发出掌声。当然，大家最喜欢的还是美歌的讲话。

他站了起来，一米七左右的个头，身形消瘦，平头，结实的腮帮子，笑肌发达，眼细长有神，一字眉，薄嘴唇。我觉得美歌还是很帅，如果他像黄导那种体型更会惹女人喜欢。

美歌挺了挺胸，捋捋前额的刘海，双手放桌子上支撑着身体，扫视了一下会场，抿嘴微笑了一下，舔了两下嘴唇，点了一下头。热情地说道：“谢谢大家对音乐的热爱，积极报名参与。能与大家相聚，我非常高兴。我们的合唱团就正式成立了。合唱团就是大家共同唱一首歌，分为高音，中音和低音组，一起合作协调，一起把一首歌唱好……因为大家对声乐并不是很专业，我们要从认识音符开始，从乐理开始。希望大家有信心、有耐心、有毅力，能坚持！”

黄导带头鼓掌，“现在我们进行每周两节课的乐理、视唱练习。”

于是，学员辅助老师搬黑板，老师写1、2、3、4、5、6、7后。伴奏老师坐钢琴前弹响音符，美歌亲自教我们唱。

一屋子大妈们，奶奶们，大叔们，爷爷们仿佛变成了幼儿园的小孩子，跟着唱起来。所有的人都面带微笑。放学时，我发现脸都笑痛了。

经过两个月的视唱练习，我们开始分班了。考试通过的到一班，没过的留在二班，继续练习基本工。那段时间我犯了慢性支气管炎，没过考试，被留在二班。玉儿、冬姐、芳姐就去求美歌让我去一班。因为美歌在一班当声乐老师和指挥。几个老师只好同意。原来他们一直以为我是冬姐，事实上玉儿人美、芳姐音质好、冬姐性感、琴姐我会写点曲，但其貌不扬。

要说团里的女人们，都十分喜欢美歌，都喜欢站第一排中间位置。当我发现了这个秘密，就主动靠后靠左站到低音组挨着男低音组去啦。后面的男生又汗臭，又烟臭，又酒臭，原来女生们不愿意挨着他们是有原因的。不过习惯就顺其自然了。

大家跟着钢琴，一组一组练习，差不多了，就一起合唱。美歌负责指挥，只见他有时轻柔地画着拍子，有时又用力地画着拍子，有时左边手停在空中，右手打拍子，有时右手停在空中，左手打拍子。有时他把手高高举起，有时又低低放下，有时快，有时慢。我们学员也跟着有时唱得高亢，有时低沉，有时欢快，有时悲伤，有时歌声绵绵不绝，有时又唱得干脆利索。

高音、中音、低音，混合一起，荡气回肠，气势磅礴。

我们练习了《送别》、《龙的传人》、《嫂子》，为元旦晚会做准备。那时隔壁有一个侗歌组，休息时，美歌就带我们去观摩。侗歌组的成员全体穿了侗族服装，用原始的声音唱歌。美歌说那种唱法会伤声带。我又用手机录下来，回家认真听，把旋律写出来，发给美歌看，体会当学生的快乐。要从歌声里找出旋律，要听几十次，上百次。每找到一句，就象捡到宝贝一样开心。

玉儿见我总笑眯的，开玩笑说:“看你那色色的样，像热恋了一样。”

元旦前，我们在大酒店开毕业晚会，我充当了摄影师，帮大家拍照。

有一天，美歌通知我们四大美女去参加县文化馆的原创音乐创作邀请座谈会。

会场很隆重，有新闻记者，县知名作词作曲家，负责出资的大老板。这次会议主题是为了宣传县旅游项目和产业项目而创作新歌。作为词曲爱好者的我，有幸见到这样的场面，心中自然激动。歌词创作思路内容为：“把矿石经过煅烧变成白色钡盐的过程，通过想象，形象化，写活，写成故事，写成歌词。”

因为要回家接孩子下自习，我就先走了。第二天才知道，这首歌词已经准备好，叫《白晶之恋》，有古风味。歌手也准备好，是一个当红男歌星。县里的钡盐产业公司出资八万元。

曾经听黄导说，美歌把自己所有的收入都投在音乐上了，他自己作词作曲，请人编曲，自己演唱，请人制作。我为美歌祈祷，希望这次他的曲子能通过，能获得创作经费，去圆他音乐梦。

过几天再与美歌聊，他说他也写了曲子，我看了下，有点像《月亮升起来》的民歌风格，他说还在改。过了几天，他说他的曲子已经胎死腹中了，曲目已经定了。我问是不是古风的，他说不是，就像《长安》那种摇滚。他说县里考虑的是明星效应。

扯淡！郁闷啊。古风歌词配摇滚曲！

我说，好吧，那我反其道而写吧。那就《黑晶之恋》，带戏曲唱腔。

爱你，何止千年，

恨你，此意绵绵，

我的痴恋、我的执恋、我的妄恋，

看不见。

你若成仙，不得涂炭生灵，

你若成魔，不如深锁山间。

我不能逆天而行，

我不能冒犯苍生，

我不能一等再等，

我不能禁锢你的灵魂。

三星岩前焚香祈愿，

擎天石柱替你渡劫，

清江水泊孤舟飘零，

金凤双飞你我明天。

我不知从何来的勇气，词曲一气呵成，赶在征稿最后一晚发了过去。当然得到谢谢支持四字回复。

词中，“你”指钡盐矿石，即黑晶。钡盐是纺织业不可缺少的一种润滑材料。三星岩、擎天石柱、清江、金凤都是县里的景点。其实，一个“你”字所包含的感情色彩又怎少得了对合唱团的感情呢？对艺术的追求和热爱呢？

钡盐给县里带来了经济效率，同时，也带来了严重的环境污染，钡盐公司的大烟囱下，周围几公里长不出大树，排烟时，空气恶臭。人们对它，可以说即爱又恨。

过了两年，听说钡盐公司搬到离县城遥远的乡下去了。同时我对音乐的爱好也戛然而止，再写不出歌词和任何曲子。之后就来了疫情，合唱团也解散了。

关于那首花了八万元的歌，不知道有几个人听过，而美歌写的歌却在我们县广为传唱:

我的家乡，

山青青，

山顶飘着

朵朵云

白云悠悠

不离去哟

就象我的心啊

我的心……

我们于当年元旦毕业了，第二年，合唱团变更为收费项目，听说考试更加严格，因为第一次的考试我是走后门的，所以我就放弃了。

一天我去剪头发，理发的妹子是我好友，也是我介绍去合唱团的成员，她是一个长发飘飘，浓眉大眼的大美女，她一边把我头发一刀一刀剪短，一边说道：

“姐，你知道吗？美哥被关起来了。”

“听谁说的？不可能吧。”

“我小孩说的，是他们学校领导作性教育的时候说的，说他强奸了学生，还组织卖淫。”

“啊！其实我也知道他坏，但不知道他这么坏啊。记得在一次饭桌上黄导当他面戏说他作风不好。真想不到啊。”

“这叫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也不去了合唱团了。”

“嗯，不去了好。”

“想不通，看起来好好一个人，为什么会这样，这叫他的孩子怎么见人？”

“嗯，有点名气了可能就膨胀了呗。如果不是，那就是有人在加害于他。我更希望这是误传。反过来说，不能盲目祟拜一个人。”

“还是姐分析得当，有可能膨胀害人，有可能招人嫉妒被害。事情是真的真是太可恨不悲了，这个社会因此变得恐怖。”